“你做事,我從來放心。”姚千枝含笑應聲。
“姚總兵您,額,您一路順風吧。”一旁,一臉尷尬茫然的薑熙恭了恭手,感覺有點蛋疼。
早幾天,他就被霍錦城奪命連環信催回來,本以為是什麼十萬火急的事兒,卻原來就是給人送行,話說,姚大人就算是他的上官,但……送行這種,是不是他這次回來一露麵兒,就算是徹底歸順了姚家軍,在撕擄不下來了呀??
薑熙呲著牙看霍錦城,混漿漿的腦子,此時才有點反過味兒。
霍錦城:……
兄弟,你以為你還能下船嗎?
送君千裡終有一彆,大夥都不是手裡沒事的人,略叮囑幾句,姚千枝揮揮手,轉身上了馬車,車夫揚靴,俊馬嘶鳴,‘踏踏踏踏’,大隊人馬啟程了。
軍容整齊,黃土飛揚,姚千枝坐在馬車裡,掀開簾子向後望,隱隱,她還能看見薑氏追著馬車,口裡喊著,“千枝,回京後,記得去看看你外祖母啊……”
“哎,我知道了!”姚千枝高聲,“你們回去吧。”
——
旺城至燕京,中途遙遠,姚千枝和霍錦城都曾走過這條路……
一個是讓流放的,一個是黑戶逃命的,奔波千裡,拿腳丈量土地,都不是什麼愉快的體驗。
此一回,大隊人馬跟隨,姚千蔓親自整理的行囊,吃、穿、用色色齊全,十多輛大車跟隨,連雕花馬桶都預備了好幾個,按理應該過的不錯,然,事實總是比想象的要殘酷很多……
方出發時還算不錯,充州、澤州兩地,前有加庸關將士,後有姚家軍鎮著,連番剿打,安撫流民……匪患戰亂不多,哪怕有些坐地匪,見這一行人兵強馬壯,人多勢眾,俱都不敢招惹,走的還算平靜。然而,半月餘,一馬出了澤州境,眼前,漸漸生靈塗炭……
大城外,城門緊閉,攔無數流民於外,縣鎮中,百姓們滿麵惶惶,衣褲破爛,男子們麵黃肌瘦,拎著鋤頭扁擔日夜巡邏,女人孩子們縮在家裡,等閒不敢外出。
荒野裡,更是屍體遍地,田荒地涼,有那人少的小村莊,竟是十室九空,不是餓死,就是落草了。
出澤州境,入路陽州,短短兩日的功夫,姚千枝這一行人已經連遇三次打劫,都是餓瘋了的流民,個個枯瘦如骨,肚大如鬥,瞧見他們坐地升火吃乾糧,都連滾帶爬,狀若瘋魔的衝上來,那尖利的指甲,瘦如雞爪的手,赤紅的眼睛……
這哪是人啊!這明明就是一群餓瘋了的魔!
“大晉,氣數真的儘了。”看著五、六歲的小姑娘嚼馬草嚼的滿嘴是血,霍錦城長歎一聲,喃喃而語。
“難道,你以前還覺得有希望?”姚千枝冷笑。
招呼侍衛將人拿下來,看著這些為了吃口糧食,連性命都不顧的人,她能做的,隻是喂飽他們一頓,然後,“你們去澤州吧,哪座城都可以,投效姚家軍,有糧有田,能吃飽飯。”
她是要上燕京的,出行半月餘,不可能為了這些流民停下,隻能給他們個希望,說不定,就有人能因此而活下來。
流民們表情麻木的咀嚼著,仿佛根本沒聽見姚千枝的聲音,見姚家軍不殺他們,他們邁著僵硬的腳步散開,不過,少少的有幾個人,轉動著腦袋,仿佛在尋找什麼,隨後,認準了北方,赤腳緩步前行。
好像隨時都能倒下,又好像無比堅挺,能走到天荒地老。
一路行行停停,越往燕京方向越荒涼,不過出了路陽州地界,進入金州範圍,情況瞬間就好了很多,流民依然有,土匪卻是少了大半,百姓們不說安居樂業,還是能掙紮活命的。
“過了金州、就是幽州、隨後便到燕京,帝都範圍在不好,這國家估計熬不了幾年。”一路風塵,眼見太多慘相,霍錦城一掃優雅貴公子的人設,變得毒舌起來。
“你是受刺激了。”姚千枝看他那一臉憤世嫉俗,搖頭笑笑。
金州是個大州,治下五城,盛產各種礦物,尤以金、銀礦聞名,連州名都慣‘金’字,大晉金銀礦三成出其地,是個非常富裕的州府。
進了金州,姚千枝一行人挺低調,並不走大城四處拜訪,隻專門挑縣鎮小地,偶爾還‘流落’鄉間荒地,姚千枝出來的重要目地之一,就是了解大晉風土民情,專走大城有什麼意思?那能看見什麼呀?
在金州境內來來回回,仔細的觀察,姚千枝發現這裡的百姓,最起碼是縣鄉內的百姓並不如傳聞中富貴,畢竟,產金銀的地方嘛,霍錦城說是隻比燕京差點兒有限,但如今……不過勉強溫飽,略出點兒問題,就要賣兒賣女。
最富裕的州都成了這樣,大晉是真要完蛋啦!
邊觀察邊感慨,姚千枝莫名其妙,竟然還增強了自信心……這一日,行至金州和幽州邊界,一名喚‘大羅’的小村子……
“這個時辰,縣城大門怕是關了,咱們就在這裡借宿吧。”抬頭看了看天色,明月將升,霍錦城騎在馬上,對窗簾內低聲。
“嗯,行吧。”馬車裡,姚千枝放下書本,點了點頭。
她一聲吩咐,自有人前往大羅村中交涉,雖然姚家軍這一行人盔甲銀刀,都大老爺們看起來不太像好人,大羅村的村長非常不想接待他們。然而,他們人多勢眾,兵強馬壯,哪怕看起來挺客氣,羅村長依然不敢得罪……
開玩笑啊?人家五百多壯力,比他們全村的人都不多,哪敢得罪?
客客氣氣把人迎進來,大羅村麵積不大,是個小村,五百多兵將是住不下的,姚千枝便吩咐他們村外紮營,買些糧食熱水……她,則帶著霍錦城和幾個頭目住進了村裡。
因是女眷的關係,姚千枝被安排在村長家中,六間明亮亮的大瓦房,村長將正屋空出來給了姚千枝,順便還把小兒子一家踢到嶽父那兒,給霍錦城收拾出個房間。
實在是,這人通身打扮氣質不像個凡人,村長真不敢把他安排在彆的地方。
甚至,羅村長本人都住到媳婦兒家了,除了個跑腿的小孫孫,餘者,羅家人全撤。
“羅村長,你家……這是還有客人?”進得院中,姚千枝側目瞧了瞧院中大車和栓在棚子裡,正在吃草料的俊馬,便笑著問。
時人村家,養牲口帶步多是牛、驢,用馬的,基本沒有。
那是軍用‘物資’,價格貴不說還嬌慣,一般人家養活不起。
“是,是,回這位姑娘的話,老朽家昨晚兒來了幾個借宿的,就四口人,老夫妻倆帶個爹,還有個伺候行腳的,都是客氣人,看起來讀過書,不礙的,不礙的。”羅村長點頭哈腰的陪笑。
“哦,讀書人啊!”姚千枝抬頭瞧了瞧西廂緊閉的大門,若有所思的說。
“可不是嗎?那馬車裡全是書,搬進屋裡老多了。”羅村長便答。
“行,都是借宿的,相見就是有緣,等會兒子拜訪一下。”打了個哈哈,姚千枝沒在追究,轉身進正屋了。
她身後,羅村長腿肚子直發軟,默默抹了把冷汗。
當大兵的都不講理,尤其權貴姑娘更甚,這麼多強兵強馬跟著,天知道是哪家天仙小姐出門遊玩,萬一得罪了,惹得人家不高興,他們小村小戶,承擔不起來啊。
彆的不說,如今借宿在他們家的那四人,瞧著同樣不像沒來曆的,真頂起來,倒黴的還不是他們。
心裡暗暗叫苦,羅村子腳步不停,燒熱水端熱茶……把兒孫們指使的團團亂轉,甚至,整個村子都運轉起來了,天將黑下,他們總算將姚家軍一行安排妥當了。
村長家裡,姚千枝和霍錦城洗去一身風塵,簡單用了點乾糧,隨後,霍錦城便去拜訪了‘鄰居’四人,本就抱著隨便打聽打聽,畢竟住在一塊兒的心思,誰知,‘拜訪’了約莫半個時辰,姚千枝等的都有些擔心的時候,霍錦城回來了!
‘咣當’一聲開門,他走在屋裡直打轉兒,滿臉通紅,神情激動,一副氣都快喘不過來的表情!
“什麼情況?”姚千枝蹙眉看他。
霍錦城直搓搓手,“主,主公,您知道那幾個人是誰嗎?”他呼吸急促,聲音都在顫抖。
“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姚千枝一臉莫名其妙。
‘鄰居’借宿的四人,在安排姚家軍的間隙,她是跟羅村長的小孫子打聽過的,一對四十出頭的中年夫妻,滿身書卷氣,帶著個做道士打扮的爹,並一個沉默寡言的下人,挺普通的樣子,看不出哪裡不對呀。
“那個道人,那位老,老先生是大衝真人,是孟大儒……”霍錦城碎碎言語,激動的眼都紅了。
“大衝真人?什麼人?姓孟的沒聽說過?”姚千枝滿頭霧水,一臉迷茫。
“主公,連大衝真人都不知道,您真是……”太沒有見識了,好歹曾經是官家千金,孟大儒沒聽說過……有點不學無術吧,霍錦城做出副牙疼的表情,眼神怪異。
姚千枝被無形‘鄙視’的渾身不自在,“你少整那沒用的,趕緊撈乾的說!上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