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來歲的年紀,容貌雅致,光潔白皙的臉龐,眉長目深,英氣勃勃,一身月色銀細花紋的錦服,玉帶束發,高底官靴,腰間配著把無鞘的大刀,在月光下寒光閃閃。
手裡把玩著一片脆綠葉子,那公子目光直視屋門,雙目璀璨如星,唇邊噙著抹放蕩不拘的笑。
“孟姑娘……”那公子——姚千枝看著孟央,“對吧?”她微挑長眉,問道。
孟央瞬間有些目眩神迷,“你,你是什麼人?”她緊緊抿唇,上下打量姚千枝。
不過,沒驚沒喊,她聲音都是壓低的,仿佛生怕讓旁人聽見。
“我是賊人啊,月半翻牆,來‘偷’佳人的。”姚千枝對她眨了眨眼睛,促俠道。
很奇怪的,深夜莫名有人前來,孟央竟不覺害怕,聽她這般說,反而失笑道:“那你這賊人怕是走錯地方了,認路認的不好,我這院子裡佳人沒有,醜八怪到有一個,要不,來都來了,你湊合湊合?”
“我相貌是不佳,好歹學識有些兒,看人不能光看外表,內涵同樣重要的嘛。”
孟央低聲調侃,姚千枝把玩著葉子,心裡有兩分驚奇,“深更半夜,生人翻牆入院,你到不害怕,竟還有心說笑?”
“怕能如何?我都這個處境了,大聲喊叫把人招來做什麼?多添條‘夜會奸.夫’的罪名嗎?”孟央聳聳肩,“你要真是賊人,想殺人,反正我早晚要死的,死外人手裡心裡到還好受些,至於采花?”
她停頓,一雙小眼兒上下‘舔’了姚千枝一遍,“就咱倆這長相,你采花,我不會反抗的,臨死前睡個貌若潘安的,我算沒白擔‘失貞’的罪名。”她說著,勾了勾手指,眨眨眼,“小哥兒,彆客氣,來吧!”
姚千枝:……
她算是明白,為什麼大衝真人提起孫女的時候,表情是那麼一言難儘了!
這長相,這脾氣。‘不用告訴你特征,一眼就能認出來,她跟彆人不一樣’這句話,大衝真人確實一點沒說錯。
“咳咳咳,孟姑娘,我是孟大儒委托來……”救你的!姚千枝開口,話沒說話,孟央雙眼放光打斷她,“祖父請你來的?我怎麼不知道他還認識像你這樣的俊秀公子,不能啊,祖父門下弟子我都見過的……”沒有長的好看的呀,要不然當初她不能嫁楊天陸!
“我不是你祖父的學生,路上遇見的。”姚千枝苦笑搖手,從懷中掏出大衝真人寫的信,手微揚,那信封在空中旋轉著飛到孟央麵前。
孟央忙伸手接住,展開認真看了幾眼,隨後歎道,“路上還能遇見像你這麼好看的?我怎麼從來沒遇見過,老天太不公平了……”她不滿的低聲嘟囔。
姚千枝被她飽含失望的眼神看的汗都下來了,在不敢裝帥,她把葉子一扔,“孟姑娘,時辰不早,楊家危險還得出城……咱們走吧。”在不走,我怕你把我‘扒’光了!
“走!對,得走。”孟央微怔,神色一瞬恍惚,不知想起了什麼。微微歎了口氣,她往前走了兩步,突然頓住,“你等等我,我還有點事!”說罷,她返身快步轉回屋裡,右手抓起案上狼毫筆,左手端著硯台,站在雪白牆角,振臂揮毫。
半晌,刷刷點點寫好,她把毛筆硯台往地上一扔,‘咣當’聲響,硯台摔的粉碎,墨汁在地上飛濺,染的屋子裡滿地墨黑,‘哈哈’一笑,她大步邁出門,站在姚千枝身邊,雙眼明亮,瀟灑從容道:“行了,走吧。”
姚千枝沒說話,攬住她的腰身,抬腿踢樹,在孟央的微聲驚呼出縱身翻牆。
在躍過牆麵的一瞬間,她好奇之餘側頭從窗戶看向屋內,在月光的照射下,就見那屋裡雪白牆麵上兒畫了一牆的綠蓋大王八,最中間那隻足有桌子大小,伸出來的脖子上頭,長了個俊俏公子的腦袋,仔細看臉還挺眉清目秀的。
姚千枝:……
這真是,無話可說。
——
姚千枝帶著孟餘走了,楊府內,甩袖離開的楊天陸站在花園裡,怒氣衝衝,兩腮鼓鼓立了好半天,終歸還是沒忍住,返身回了那偏僻院了。
進屋門,掀簾子,他沒好氣的嚷,“孟八怪,你彆跟我堵氣,諷刺我有什麼用?命是你自己的,沒了就是沒了,你好好想想有什麼辦法?要不,你在寫封信,我給你琢磨琢磨找你祖父遞過去……”他嘴裡嘟囔著,邁步往進走,誰知不曉得踩著了什麼,腳下一滑,‘啪’的一聲就摔了個脆的。
“啊啊,疼疼疼疼!!!”他嗷嗷叫著咧嘴,伸手拾起塊硯台碎片,摸了一手的黑墨,“孟八怪,你乾什麼?”低頭,看看雪白衣衫被汙的不成樣子,楊天陸氣急敗壞,抬頭環視,“孟,孟八怪?孟央?你在哪呢?你趕緊出來,你彆嚇唬我!”
連滾帶爬的起身,他高聲呼喊,左顧右盼,隨後,很自然的就看見了那一牆的大小王八們……以及姚千枝都沒瞧見的兩行小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禮儀廉’,橫批‘王八無恥’。
“孟央,你,你!”楊天陸看著這兩行字,以及有他腦袋的大王八,氣的頭頂升煙,臉紅的跟要吐血一樣,深吸兩口氣,他抓著頭發轉身就走,不過,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停頓一下,嘴裡嘟囔兩句,“真是的,有後手能跑不早說,害我擔心這麼長時間,說什麼愛我,哼哼,都是假話!”
說罷,一臉的不滿意,在沒找人,他甩袖而去。
——
這一旁,楊天陸鼓著肚子回院睡覺,這一邊,姚千枝攬著孟央,在楊城百姓們的屋簷上穿梭。
未見絲毫為難,憑她的身手,哪怕帶著個女人,區區楊城依然擋不住她,端是來去如風,如入無人之境。
她是天擦黑兒跟大衝真人商量定的條件,午夜時分爬牆進城摸進楊府,如今,天還未亮呢,她就已經帶著孟央回到了大羅村外,姚家軍紮營的地方。
就是這麼簡單輕鬆。
大衝真人早早就已經在營裡等著,一見孫女的麵兒,刹時淚水長流,拉著她就不鬆手,口中尊尊說著,“央兒啊,為了救你,祖父可是把這一百多斤賣給姚總兵了,日後要給她站台,連你都跑不了!”
“當初我就說,姓楊那小子不是個好東西,根本沒長大不算男人,你偏偏看他長的好,非得要嫁,這回得了教訓,下回在嫁,萬不能光看臉啦!”他拍著孫女的肩,說的語重心常。
孟央就聽著,微垂眼瞼,眸中有淚光閃爍。
“祖父,我,我爹娘呢?”沉默了好半晌兒,餘光打量著軍營,她似乎鼓足勇氣,呐呐開口。
“這……”大衝真人臉上閃過一絲怒意,憐惜的看著孫女,輕聲道:“央兒,你彆想他們了,他們不是東西,是祖父教壞了他們,你,你日後就跟著祖父過活,不用理會他們,沒事的,有祖父在,彆怕啊。”
“他們……跟著祖父一起來的嗎?您遲了,是因為他們攔了您?”孟央從小在大衝真人的教養下長大,幼時還跟他在道冠裡住過幾年,一見祖父的狀況——穿著不合身的衣裳,獨自在軍營裡,心中便已了然,說不出什麼滋味,她苦笑道:“真是,人長的醜連狗都嫌,怎麼都是親爹娘,我以為,他們就算不喜歡我,好歹也會盼著我好……”
“嗬嗬,孟家,孟家,好個詩書傳世,聖人備出的孟家!”她慘笑,捂著眼睛,淚水順著指縫流出。
“央兒,彆哭了,父母不過生你骨肉,最終怎麼活著,活成什麼樣兒,還是得看你自己。”大衝真人心疼的不行,攬著孫女,寬聲安慰,“總歸,先得有命在,否則說什麼都是妄然,旁人否定你又如何?你是不是那樣,不是外人能決定的。憐惜、嫌惡、憎恨不過他人情緒,何苦因他們影響自己,那就太傻了!”
“相貌天定,命運波折,難道就認了嗎?誰一生中不遇到點溝坎兒,堅強點兒,邁過去就好了。”
孟央淚水橫流,嬉笑怒罵,苦熬強撐了這麼長時間,突遇祖父慈愛安撫,她刹時就有點繃不住了,“祖父,這坎兒太深了,一跤跌去我半條命啊!”親族,父母,丈夫……一瞬全沒了。
捂著臉,投身大衝真人懷裡,孟央放聲陶嚎起來。
“彆怕,有祖父呢,祖父陪著你。”大衝真人攬著孫女,雙目濕潤。
一旁,看著他祖孫兩人這模樣,姚千枝和霍錦城對視一眼,“咳咳,真人,孟姑娘,您二位慢點哭,孟先生和井夫人還村長家昏迷著呢,孟姑娘這一失蹤,說不定楊家那邊就要封城,您看您二位是不是……”趕緊遵守諾言,啟程往旺城去呀?
姚千枝滿麵真誠的建議道:“我手裡有兵,沿路途中肯定能保證你們的安全。”所以快點出發吧!
“那孽子……”大衝真人抹了抹眼淚,話沒說完,姚千枝便趕緊道:“沒關係,孟先生和井夫人自有我等來處理,您不用操心。”
大衝真人神色微僵,“處理?”怎麼處理?要殺掉嗎?這不太好吧,在怎麼爛都是他親生的……
“沒事,沒事,不會傷他性命的。”姚千枝趕緊保證。
“我逃了,楊家不會這麼善罷乾休,肯定要找的。還有孟家,我本就是‘失貞’婦人,如此跑了……還不知他們要給我安什麼罪名!”抽泣兩聲,孟央冷靜下來,聽方才祖父‘賣.身’的語音兒,在瞧瞧軍營和姚千枝,她隱約能猜到到底怎麼回事兒,“祖父既要陪我,為保孟、楊兩家不來找麻煩,恐怕不能隨意顯露名聲,否則……”數不儘的麻煩。
她祖父,脾氣火爆怪老頭兒一個,除了那點名聲外,沒什麼值得人惦記的,人家俊郎小軍官肯漏夜救她,圖的估計就是祖父那大儒名頭,因為她得隱藏身份什麼的……萬一小軍官惱了,她爺孫倆可沒鐵打的腦袋,熬不住大刀劈頂。
俊郎小軍官嘛,抱她腰在房頂上飛奔的時候,她就已經認清人家的能耐了,絕對的跑不了。
“沒事沒事,隻要孟大儒和孟姑娘願意屈就,剩下全都交給我。”姚千枝笑眯眯的,“什麼孟家,楊家的……”那都不叫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