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瓣夾雜著灰塵,無數被查抄出來的書籍在火光裡快速消失。
風卷殘雲, 合起來足有萬餘本的女四書和烈女傳——被通通付之一炬。
這萬餘本書, 其有三分之二是苦刺辛辛苦苦從各處查抄來的, 餘者三分之一,則是姚千枝覺得數量有點少, 燒起來怕場麵不夠壯觀好看。於是,就加班加點兒,逼迫旁人們寫的。
至於那些被逼迫的旁人們——就是今天這場‘大戲’的另一個主角——那些細作讀書人。
不是喜歡嗎?不是信奉嗎?那就好好的抄,仔細的寫吧!
“你們逃脫不了,肯定是要死的,不過, 死和死是不同的, 被打昏了放進土裡,不知不覺的是死是死。餓個三、五、七天, 割脖子放血,嘴裡塞糠, 大頭朝下插坑裡, 一點一點的埋, 同樣是死。”麵對已知要被活埋, 命運不能回轉的豫州讀書人們, 姚千枝陰森露出一口白牙,“我還有很多手段, 沒對你們用呢, 所以, 想不想在有限的時間裡活的好點,得個好死……就得看你們這段時間的表現啦!”
說完,她轉身就走,絲毫沒有留戀。
把一眾萎靡憔悴的讀書們人嚇完了,姚家軍的形責審罰有多厲害,他們是吃足了苦頭的。完全不想在嘗試什麼‘新鮮玩意’,死是肯定要死的,他們根本不奢望能逃得了,那麼在死之前多吃飯,少挨打……
乾唄,反正就是寫字抄書而已,他們善長。
擼胳膊挽袖子,一天九個時辰,短短半個月的時間,百餘讀書人足足抄了三千多本書,每一本裡,都有他們的血淚!
女四書、烈女傳……嚶嚶嚶,惠子太坑人了,沒事寫那麼多字乾什麼??
他們是瘋了嗎?沒事跑到充州宣揚這些破玩意,沒得到半點好處不說,命還搭進來了。這就算了,天天睜眼閉眼抄這破爛玩意兒,他們腎都疼啊!!
救命啊!
讓他們死吧!
求活埋!
花了半個月的時間,讓豫州讀書人們深刻認識到他們的‘不足和淺薄’,流淚懺悔不該搞事後,今日,他們站在了深坑前,看著他們付出無數精力抄寫的書籍,在熊熊烈火的焚燒裡化成飛灰,隨著暖風飄揚而起。
心裡似是悲喜交加,隱隱的心疼裡加夾著痛快淋漓,恨不得仰天長嘯……
他們已經半瘋了。
被捆的結結實實的孫紹站在巨炕前,眼睜睜看著書籍被焚燒,濃濃黑煙升騰著撲人口鼻,他怔愣愣的站著,不知是怕還是薰,滿臉都是涕淚。
轉頭,他目光惶然遊移到陸遠身上,就見他兩股顫顫,似是站都站不穩,還要身後姚家軍挾著,仔細瞧瞧,他□□一片水漬,黃呼呼的。
像是尿了!
真的,真的要死了啊!驚惶的看著這一切,孫紹渾身劇烈顫抖起來,他轉頭,張嘴想說什麼,突然頸間一陣巨痛,眼前發黑……
在徹底昏死前,他似乎感覺到有人推了他一把,身體不受控製的前傾,翻滾著掉進還燃燒著的深坑裡,耳邊,是同伴們慘烈的叫聲。
“不是敬做真理嗎?不是天經地義嗎?你們……嗬嗬,就跟這些你們供奉的‘東西’,生同眠,死同穴吧!”站在高台上,苦刺滿麵冷然的漠聲,“祝你們來生不要投胎成女人。”
“不要你們!”
“你們不配!”
——
桃花林外山坡,突兀的紅木案子擺在那兒,孟央坐在案後,麵前攤著紙,手裡握著筆。身邊,紅裙子小姑娘還給她磨著墨。
待遇那叫一個好。
抬頭眺望,她瞧著遠處坡下的‘熱鬨’景象,和被這種景象嚇的有點靜若寒蟬的百姓們,孟央眸光閃爍著沉思,好一會兒,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埋頭奮筆疾書。
刷刷點點,‘奮鬥’了足有兩刻鐘的功夫,她終是停了筆,滿意的轉頭,“羅英,招娣,你們瞧瞧,我寫的如何?”
羅英——胖婦人:俘虜歸降的阿姐寨女土匪,如今姚家軍裡的中層小軍官,
招娣——紅裙子:跟哥哥留柱兒相依為命的南方流民,崇明學堂的女學生,今年剛剛畢業,正在晉江城宣管部‘實習’。
宣管部:宣傳管理。是這回輿論導向失衡後,姚千枝特意分出來的部門。孟央尋來的戲子說書人負責‘宣傳’,姚家軍和崇明學堂裡調出來的人負責‘管理’。
羅英是管理部部長,而招娣,則是部裡的‘業務骨乾’。
她倆最近的任務,就是掌控晉江城附近的風氣,自然要頻頻出現在百姓裡。且,不單單是她們,做這活計的足足有數百人,都是負責控製充州各地輿論的。
桃花林外山坡,羅英正站在巨石前跟穿著便服的大兵們交待任務,招娣抬頭瞧瞧見她沒時間,便主動停下磨墨的手,探頭看了眼孟央寫的東西,隨後蹙了蹙眉。
“先生……”有些猶豫,她抿了抿唇,斟酌著道:“您這戲寫的極好,曲折離奇,百轉千思,然而,這戲詞兒,是不是在琢磨琢磨啊?”
“戲詞怎麼了?”孟央微怔,垂眸看了兩眼……沒問題啊,絕對的辭藻華麗、字字珠磯、不落俗套。不是她自誇,就是她祖父大衝真人在此,都得稱一句‘妙筆生花’呢!
已經成立了宣傳部嘛,自然就得有‘宣傳’的東西,純粹演講什麼的,並不符合古代實際情況,自然還是要用評書和戲曲來傳播思想……做為姚家軍裡最有學問的女性,孟央責無旁貸的要負責準備‘教材’。
像今兒這種——最能體現姚家軍政治思想的‘焚書坑儒’,她怎麼可能錯過,自然要大書特書,狠寫三、五、七出新戲,給宣傳部排演了!
畢竟,姚家軍的崇明學堂重實務,教學生都以‘時政’為主,什麼文采風流,炳炳烺烺之類,崇明學堂的學生不會……
而招攬過來的那些,姚家軍還有點信不過他們,怕他們抓不著重點。且,讀書人嘛,總是有些清高脾性的,寫戲這種,他們其實不太願意做。
可不就得孟央出手嗎?
“哪裡有問題?你莫要顧及我,直接點出來便是。”瞧招娣一臉不知怎麼表達的模樣,孟央連聲追問。
招娣:……
深吸口氣,她沒說什麼,隻是招招手將羅英請過來,沒等她問話,就孟央寫的戲詞遞上,“部長,您先瞧瞧,告訴我這上頭寫的是什麼?”
羅英疑惑著接過,垂頭細看……隨後,眉頭微皺,緊皺,甚至整張臉都扭曲起來……
“什麼情況?”隨著她表情變幻,孟央忍不住有點緊張,都站起來了。
羅英望了望她,“看不懂啊!”她道。
“啊?”孟央一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什麼?”看不懂?怎麼會?
“每個字我都認識,但是拚在一起,就完全看不懂是什麼意思了。”羅英咧了咧嘴,訕訕笑著,滿臉牙疼表情。
招娣則低聲補充,“先生,部長是上過一年掃盲班的人。”所以,她的教育水平是遠高過貧民百姓們的。
她都看不懂,那百姓們就更看不懂了!
孟央:……
有點傻!怎麼會看不懂?她寫的很‘通俗’啊!
“先生,您是大衝真人的孫女,從小詩海書山裡學出來的,您的通俗,跟我們的通俗……嗬嗬,不是一個概念。”招娣訕訕笑了。
例如:‘井蛙不可語海,夏蟲不可語冰’這種,直接改唱成‘跟你尿不到一個壺裡’,這更能讓百姓們接受。
涸轍遺鮒,旦暮成枯;人而無誌,與彼何殊。不說明白了,誰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是‘人沒有夢想,跟鹹魚有什麼區彆?’
不管辭藻怎樣華麗,文筆如何優美,哪怕能流芳百世,傳承千年呢,但——既要當做宣傳所用,那麼,如果百姓們根本聽不懂,那就是白費力氣了。
“……”和招娣四目相對著,孟央無聲沉默了好半天,把那她花費許多功夫的‘得意之作’要回來,隨手撕碎,“招娣,你跟我一起寫,時刻提醒著我。”要易懂,要通俗,要務實,不要隻顧著嗨!
“那個……夫子啊,這任務還是交給羅部長吧。”招娣垂眸,把羅英推了出來。
羅英一臉茫然,“?”什麼情況?
“部長,孟夫子請您幫個忙。”招娣對她露出個‘慈愛’的笑。
羅英,“哦?哦!不敢不敢,本就該做的事,哪裡用‘請’?孟夫子隻管吩咐。”
“那就多勞羅部長了。”孟央趕緊回禮,疑惑目光瞧向招娣。
招娣轉頭,裝做沒看見。心道:三年一屆,她是學堂裡畢業的優等生之一啊!孟夫子寫的那些,她完全看的懂,讀起來端是滿口生香。把‘途窮穿狗竇,道隘不容身’翻澤成‘日狗’,她內心是拒絕的!
實力崩潰!
一點都不想做!
——
時光荏苒,歲月如歌。
自姚家軍埋了‘細作’燒了‘邪書’,四州風氣瞬間一清。
從來看不慣姚家軍的迂腐讀書人們倉皇逃竄,確實跑了不少,然而……留下的更多。
這沒有辦法,讀書人嘛!十年寒窗苦讀為了什麼?
無需懷疑,答案自然是做官。
做官需要哪些硬性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