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嗚咽’兩聲。
——
北地這邊,姚千枝收拾行囊,僑裝準備啟程。燕京裡,就如她所言,選秀確實已經開始了。
皇宮,景秀殿側寢。
唐暖兒坐在窗前貴妃榻裡,看著外頭踢毽子的小宮女,目光有些怔怔的。
進宮十天了,她依然還是回不過來神。
活了十四年,她從來都沒想過,她的人生道路中,居然還能有進深宮,做嬪妃的選擇。
做為喪母長女,生母還是罪臣之後,唐暖兒自知是‘婚姻’市場裡的‘減價品’,尤其,生父不管,繼母刻薄,沒有姚家姨姨幫著,她的下場恐怕就一副薄嫁妝,被遠遠打發了。
若爹爹有心,許會挑選一下女婿人品,她未來還有指望。然,若是爹爹不管,都由繼母做主,那……是‘騾子’是‘馬’,就真得聽天由命了。
反正不可能是‘人’。
唐暖兒對未來的婚事期盼度很低,能容她安靜度日就行,哪怕有姚家姨姨,她不過是把‘度日’的地方從大晉不知哪個角落,轉回至燕京,從未想過能進宮選秀……
她做嬪妃?她娘那個身份……真的可以嗎?
想想進宮前夕,爹爹罕見的對她露了笑臉兒,溫聲叮囑她,‘一切都有準備,安心就是’。繼母同樣給她交了底兒——‘最低是個嬪位’,還特意放了她半個月的‘假’……
那半個月,她能早睡晚起,什麼晨昏定省、針線規矩,她想乾什麼就乾什麼,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在不用偷偷賄賂大廚房,求他們給上熱菜,也不用被繼母院裡的大丫鬟甩臉子,正正經經的做了‘唐府大小姐’。
不得不說,滋味真不錯。
“進了宮,你就是主子,嬪位能有自個兒的宮殿,太監宮女都圍著你轉兒,不管你是要爭寵上位,做那人上人……還是想偏居一隅,過安生日子,都隨你。”進宮前,繼母這麼對她說。
“你爹爹需要你進宮,你若反抗了,你們的父女情誼就沒了。你爹爹那人,你應是知道的,你攪黃了他的謀算,他在不會管你。”
“至於我……你不用指望,我看你百般不順眼,肯定是要落井下石的,一副薄嫁妝,我能把你打發到天邊去,你的夫家人選,我同樣會‘仔細挑’,到時候……你得個那樣的丈夫,頂著公公婆婆,在沒個娘家依靠,會過什麼日子……不用我說,你應該能明白。”
“做那樣人家的嫡妻,天天防著丈夫偷嫁妝,塔著銀子幫他管家養小妾,等著那群女人算計你,死上三、五個孩子……還是老老實實選秀,做一宮主位,專心伺候皇上,關起宮門過小日子,你自己選吧。”
“暖兒,你是大姑娘了,肯定不會讓父親和母親失望的,對嗎?”
想起繼母說這番話時臉上的神情,唐暖兒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反抗——不用懷疑肯定不會美好的未來。順從——進宮做主,哪怕不受皇帝寵愛,都能閉居自宮,過平靜日子。
唐暖兒連續失眠了三天,最後怎麼選擇的……
看她已身在內宮,順利過了初選,不就是顯而易見的事嗎?
不過……
“嬤嬤,你說我該聽姚姨姨的話嗎?”突然,目光癡癡瞧著窗外熱鬨,唐暖兒開口。
那聲音輕的,幾乎如同蠅聲。
但,一直跪坐她身邊的奶嬤嬤臉色瞬間變了,“姑,姑娘,你說什麼?”
像唐暖兒這般的家世,已過初選,她是能帶著人進宮伺候的,畢竟要住兩個月,沒個可心人伺候,的確不方便。隻是,跟她地位相同的秀女,幾乎都帶了貼身大丫鬟,就她一人,把從小奶她的嬤嬤給求進來了。
為了這個,她沒少讓人笑話。
終歸,她那奶嬤嬤——單氏都快四十了,在遍布燕聲嬌啼的景秀宮,真不是普通的紮眼。
“姨姨說,能把我接走~~”回頭看單嬤嬤,見她滿麵驚慌,唐暖兒咬了咬唇,小小聲的道。
初選過了第二天,她剛剛住進景秀宮的時候,姚姨姨陪著太後娘娘來見過她們,短暫的接觸,姚姨姨借口濕了衣衫,跟她進了屋,匆匆交代了一句:‘能把她帶走’。
夜裡,景秀宮的大宮女來了,仔細跟她解釋了,姚姨姨是生母的親姨媽——她該叫姨祖母——的義女,受姨祖母的叮囑照顧她,姚姨姨喜歡她,不願意她進宮苦熬,做那嬪妾之位,想把她偷偷帶走。
不過,若她應了,就得舍棄身份,遠離燕京,到邊關跟姨祖母一起生活了。
邊關——多麼陌生的地方。姨祖母——她連見都沒見過,而進宮,順從父母的命令,做皇帝的嬪妃……她該怎麼選?唐暖兒很迷茫,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忍不住就想問單嬤嬤。
這是從小照顧她的人,自母親去逝後,保著她,護著她,一門心思的向著她,說是奴婢,其實就是半個親娘,在如此糾結,不知所措的時候,唐暖兒本能的想尋問她的意見。
“嬤嬤,我該走嗎?”她回身,看著單嬤嬤,目光滿是迷惑怯意。
單嬤嬤跪坐塌裡,伸手抱住她,“走?我的姑娘,您要上哪兒啊?”
唐暖兒依著她,“就是,到,到北地,跟姨祖母一起生活。”
“姨祖母?唉,我的姑娘啊,您知道她是誰?說是夫人的妹妹,我都沒見過她。”單嬤嬤緊緊抱著自家小姐,身子直打顫兒,眼眶微紅,她道:“那位二姑娘,我聽夫人提過,確實是遠嫁到邊關去了,不過,她不得夫家尊重,二姑老爺有個寵妾,人家養下三個兒子……”
“二姑老爺沒了,二姑娘得在庶子手底下討生活,怎麼照扶你?說甚把你從宮裡偷出去……哪有那麼容易啊?一個弄不好被發現了,這是連累滿門的禍。”
“更彆說,那位姚姑娘,誰知她是什麼來曆?她說是二姑娘的義女,從哪輪起啊?她不是北伯候府的人嗎?怎麼跟二姑娘扯上關係的?姑娘,您仔細想想,姚家是土匪出身啊,您不清不白的跟她們走,這,這太危險了!”
單嬤嬤苦口婆心。
她是霍大姐嫁進唐家,生了唐暖兒之後才進府伺候的,連霍家情況都不太了解,更彆說霍家的姻親——霍大姐的外家了!
隱隱約約聽見些許,都不大真切,能知道二姑娘的丈夫——薑企死了,還是邊關出事,唐睨回府發脾氣,她怕唐暖兒被波及,遞銀子打聽的。
“嬤嬤,你的意思,你不讚成我離開了?”唐暖兒仰頭問她,眼裡滿是信任。
單嬤嬤連連點頭,“姑娘,進宮就進宮吧,給萬歲爺當妃子,這是多少人都求不著的事兒,怎麼不比背井離鄉強?老爺都說了,您怎麼著都能得個嬪位,能掌管一宮呢。您是軟性子,跟誰都能好好相處,日後……咱們好生伺候太後娘娘,愛重萬歲爺,尊敬皇後娘娘,在養下個皇子,一輩子就過去了。”
“是挺好的日子啊!”她流著淚勸。
單嬤嬤嘴裡這麼說,心裡同樣是這麼想的,她是真心真意為唐暖兒好,沒有絲毫壞心眼兒。
打小就是唐家家生子兒,一輩子沒離開過燕京,在她看來,皇宮就是天下最最富貴的地方,而萬歲爺……那是真龍天子啊。
做妃嬪有什麼不好的?多少貴女盼都盼不著的,彆說老爺應允了一宮主位,便是做個貴人、美人什麼的,都比遠嫁來得強!
自家姑娘能得進宮的機會,在單嬤嬤看來,那是老爺終於生了慈父心,給姑娘謀劃了未來,至於繼夫人那邊兒,說的那些話——進宮多危險,就是守活寡什麼的——不過是嚇唬姑娘罷了。
求都求不來的好事,為什麼要聽那個姚青椒的話?她不過是丫鬟出身,姚家軍都是土匪……邊關那麼亂的地方,時不時要打仗,她家姑娘嬌生慣養的,到那裡怎麼過活?
就算有二姑娘這長輩在……她一個被庶子奉養的嫡母,能有多大能耐?
她家姑娘在唐府,自個兒親爹手底下過日子,還被繼母搓磨成那樣呢?在落個寄人籬下……那不更完了嗎?
更彆說,這是深宮內院啊,姑娘怎麼跑?什麼假死、落水,她光聽著就害怕。她家姑娘是大家閨秀,跟皮糙肉厚的土匪不一樣,萬萬經不起那等波折。
“姑娘,您就聽我的,咱們好好選秀,爭取得個高位,初封做妃跟初封當嬪,那就是不一樣……“單嬤嬤握著唐暖兒的手,一下一下的撫,“嬤嬤知道,我們姑娘是最好的,太後娘娘一定會喜歡你,您伺候萬歲爺,尊重皇後娘娘,我們姑娘最聽話,最守規矩,肯定能過好~~”
她說著,老淚縱橫。
唐暖兒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孩子,能有多大主意,當半個娘看待的貼身嬤嬤這麼說,她本來微微有些遲疑的心,一下就落地了,“嗯,我聽嬤嬤的。”
“我彆哭了,我好好聽話,讓大夥兒都喜歡我,老老實實做妃子,日後孝順嬤嬤。”伸手,抹了抹單嬤嬤眼角的淚,她鄭重的說。
“我的姑娘啊!”單嬤嬤哇的一聲,哭的跟個淚人一樣。
唐暖兒看著她,抿了抿唇,打定了主意。
次日清晨,待景秀宮的大宮女用眼神尋問她答案的時候,唐暖兒堅定的搖了搖頭。
——
此一回選秀,乃是小皇帝登基後的頭一回,且還要定下皇後——那母儀天下的位置,來參加的貴女們,自然數不勝數。
初選刷下大半,次選又去半餘,深居宮中兩個月,最終被選上的,共有七位秀女。
當朝皇後——徐國公府的嫡長女,十七歲的徐令紫。
超品貴妃——承恩公韓府長孫女韓莆,韓太後的‘親侄女’。
淑、德兩妃——敬安伯和溪寧縣主之女藍氏、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唐睨之女唐氏。
另有靜嬪君氏,美人吳氏、餘氏。
在爭奪皇後寶座的當口兒,很明顯,承恩公府輸了。
被朝臣們齊齊打壓,韓家根正苗紅,啥啥都不差的長孫女,就得了個貴妃位。
心裡憤怒不已,明明退讓之意的韓載道,麵對這種情況,果斷出了手。直接覲言:帝後大婚乃國之大事,理應鄭重……
隨後,內務府無限拉長了徐皇後大婚的時間,翻遍了黃曆,將其訂在了九月初三,而韓貴妃,則以內宮不可一日無主的理由,五月中旬就受封了。
餘者淑、德二妃,晚半月。
靜嬪、吳美人、徐美人,又晚半月。
反正,生生給韓貴妃創造了足足整月跟小皇帝獨處的時間。
後宮爭鬥隱見雛形。
與此同時,六月盛夏,姚千枝一身商人打扮走進了燕京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