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 出現如此猝不及防, 讓人完全沒想到的一幕,唐王妃確實很驚訝, 不過,掃了眼垂頭站一旁的唐喚,她沒有叫喊, 甚至都沒有動,隻是深深吸了口氣, 穩定下心神,“你,是誰?”她看著那出聲的丫鬟, 輕聲開口問。
上下打量她, 頂多十五、六歲的年紀,穿一身淡青色二等丫鬟的衣裳, 模樣嘛……挺一般的,沒什麼特色,就是那種一眼掃過,瞬間就忘的長相,個頭兒不高,整個人瘦瘦小小的,存在感非常薄弱。
就是王府裡最普通的二等丫鬟,平淡無奇,隻要不冒頭兒,不搶尖兒, 基本上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是誰?嗬嗬,其實對您來說,這事兒重要嗎?”那丫鬟——招娣絲毫不懼,談笑風聲,頗有一派從容態度,抬頭瞧了唐王妃幾眼,見她眉頭緊鎖,目光凝重,不由歎笑著,“我,是從那邊兒來的。”她說著,伸手指了指燕京的方向。
唐王妃瞳孔猛然一縮,幾乎想拍案而起。
啟唇,她就想喚人進來,不過,招娣接口那一句,讓她瞬間‘冷靜’了下來,“……帶著你所有親人的消息。”她如是說。
唐王妃身體僵硬,動作瞬間頓住。
“親,親人?”她喃喃,神色有些怔忡,隨後便是諷笑,“我丈夫沒了,兒子死了,父兄皆喪水域,哪裡還有什麼親人?”
“我都不明白,你既是那邊來的人,又怎麼敢來找我?”她伸手指了指窗外,滿院子的蕭瑟和清冷,“我會落到如此下場,不都是拜你們所賜嗎?”她如是說著,麵無表情。
眼前這丫鬟——既是燕京那邊派出的,其來曆,無非兩處罷了——不是朝廷,就是姚家軍……而這兩地方出來的人,無論是哪個,唐王妃都沒有半分好感。
朝廷——是他家王爺的一慣宿敵,姚家軍就更彆說了,幾乎殺了她在這塵世間所有的牽掛……如今,她之所以沒喊人進來,把這丫鬟就地拿下,直接來個扒皮抽筋,不過是為了她口中那‘親人的消息’而已。
“娘娘,看您這話說的,人活在世,哪會沒有親人呢?”果不其然,招娣就笑了,掰著手指頭給她算,“不錯,您父兄確實戰死沙場,歸了武將的宿命,不過,您的姐妹們,叔伯們,堂兄弟們,您的侄兒侄女,甚至是侄孫兒……唐家那滿門近千口,不都是您的親人嗎?”
唐頌確實隻有一子,但唐諸‘產量’不低啊,膝下兩子三女,都是唐王妃的親侄兒、親侄女,且,她還有庶兄庶弟們,和一個嫡嫡親的妹妹呢。
說什麼親人都沒了……其實換個角度想,剩下的還是比‘沒了的’多!
“您的娘家還是存在的,隻要想,親人還會有,更彆說,您還有親孫女呢。”招娣幾步上前,坐到唐王妃對麵兒,看著她的眼睛,“您兒子在燕京還有個孩子呢,您不會忘了嗎?”
楚敏膝下那一女,已經是唐王妃這脈唯一的傳承血親了。
“她……她還活著?”唐王妃一雙眼死死盯著招娣,臉皮都止不住的抖動,緊緊握著拳,她問,“你們沒殺了她?”
那孩子——她親孫女,雖然見都沒見過,但同樣是在她這世間的牽掛啊。
“不過幾歲的娃娃,還不懂事兒呢,殺她乾什麼?”招娣失笑,認真瞧她,“我們連唐諸的子嗣都沒動,更彆說個小姑娘了。”
“您且放心,勿兒如今正被我們姑娘養著,能吃能睡,還胖了不少呢。”
楚敏的女兒,那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孩子,姚家軍本來是打算放到育幼院的,不過,姚千枝覺得她或許能有點用處,就琢磨放眼皮下養著,正好,姚青椒出麵,說那孩子好歹喊過她挺長時間的‘姚姨姨’,多少有兩分情麵,就給抱走了。
還給起了個小名,叫‘勿兒’。
“啊!那,那就好。”唐王妃聽著,眼眶不免有些濕潤,眨掉淚水,她拚命保持著鎮定,不過,那急促的呼吸聲和泛紅的臉頰,還是暴露了她最真實的情緒。
壓製著滿腔激動,她嘴唇都顫抖著,心中想法百轉千回。
唐王妃不傻,既提到了唐家,提到了她孫女,眼前這丫鬟的來曆,她就明白了,肯定是姚家軍的人,能冒著風險前到她跟前,說上這麼一番話,其內裡的意思,就已經很明顯了。
無非是要用她。
但是,她爹,她哥,她兒子,她丈夫……一應全死在了姚家軍手裡,她真的要……
“唐家已經歸降了。”坐她對麵兒,招娣突然開口。
唐王妃急促呼吸一聲,身體繃緊,肌肉都快抽搐了。
“堂姑姑,死了的人已經死了,您,還要活著呢。”一旁,唐喚突然走上前,屈膝跪在唐王妃麵前,她抱住她的腿,仰頭看著她,“唐家還有好多人,您還有小郡主呢。”
“小郡主?”唐王妃垂頭,眉頭微蹙。
“勿兒有個棄暗投名的外家,有大義凜然,秉公滅私的祖母,一個郡主爵位罷了,還是當的起的。”招娣就笑著說。
“秉公滅私?”唐王妃喃喃,臉上表情,是說不出的萬般掙紮。
憑心而論,殺了她那麼多親人,對姚家軍,她是恨不得生啃骨頭,口嚼肉的,然而,做為唐家嫡女,打小跟兄弟們受一樣教育,她又非常什麼明白叫‘審時度勢’,什麼叫‘死者已矣,生者如斯’……
唐家人歸順了!為什麼,難道他們不恨姚家軍嗎?唐王妃根本不相信!!
人被殺了,城被奪了,合族都被俘虜,數百年經營毀於一旦,這樣的仇恨都夠綿延千年了,但,他們還是降了,這其中原因,她心裡很清楚。
無它,不過單純為了生存而已。
縱觀曆史,列朝列代,每每開國時收的降臣降將,哪族哪家沒有幾本‘血淚史’?沒死過無數親眷?他們歸降新朝,高官得坐,俊馬得騎,難道都是因為貪圖富貴嗎?
或者,有這般原因在其中,但更多的,是他們深深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不願放下,不願順歸的那些人,其下場,無非就是陪著親人深埋地下罷了。
其餘的,什麼都改變不了。
最起碼,就唐王妃眼下這處境,這尷尬的地位,她確實無力做出什麼反抗舉動。
事實上,哪怕她現在高喊‘有奸細’,將麵前這膽大包天,敢來‘勸降’她的丫鬟當場拿下,送交楚敦、楚玫,但,這對她的狀況,不會產生任何好處。
或許,還會變的更糟。
畢竟,唐家已經順降姚家軍了,那麼,對豫州來說,她這個‘唐’姓王妃,就已經不算‘自己人’了。
想來,這就是眼前這丫鬟敢來大搖大擺來尋她的原因。
“你想讓我做什麼?”唐王妃沉默好半晌,表情掙紮、扭曲、憤恨、絕望……最終歸結到了平靜,抬頭,一瞬不瞬的看著招娣,“秉公滅私……你讓我怎麼個滅法?”
唐家順降,這算是狠狠閃了她一道,讓她在沒有時間沉浸悲傷,她得為散落兩州的唐家人,為跟隨身邊的柏嬤嬤和香陽,為她自己的性命做出行動了。
否則,順降那消息一傳過來,他們就徹底沒活路了。
“嗬嗬,娘娘真是爽快人。”招娣和唐喚互相對望,輕笑一聲,“您放心,我家主公不是那等強人所難的人,需要您做的事,不過區區兩件而已,那很容易……”
“哪兩件?”唐王妃沒有絲毫鬆懈的意思,反而更警惕了。
冒了這麼大的風險到她麵前,還饒過她孫女,給了郡主爵位,說甚‘輕輕鬆鬆、區區兩件’……嗬嗬,她是傻了才會相信。
不要她半條老命才怪呢。
“頭一件……”仿佛沒看唐王妃的謹慎表情,招娣笑眯眯的伸出手指,“我們想讓您除了楚敦和楚玫。”
“什麼?”哪怕早有心理準備,唐王妃都嚇的臉色煞白,強撐著掐住胳膊,用疼痛來穩定情緒,她顫聲問,“我沒理解錯的話,‘除’……是殺的意思嗎?”她頗有些不敢相信。
姚家軍讓她殺了她亡夫剩下唯二的兩個兒子?
她要真這麼乾了,豫親王不得從鑫城城頭跳下來,詐屍找她拚命啊?
“娘娘,您在這府裡經營了三十多年,如果真的那麼軟弱無力,連玉石俱焚的能耐都沒有,我不會來找您。”招娣就笑笑,並不覺得為難了她,甚至,還挑眉凝視,頗具誘.惑性的問,“說實話,娘娘,殺楚敦、楚玫,親眼看著孟側妃倒黴,讓豫州係徹底亂成一團,您……真的不想嗎?”
失了豫親王和宛州,豫州一係對楚敦、楚玫的保護很嚴密,彆看她這麼輕鬆就能見著唐王妃,但她借助的是唐喚的力量。
唐家女兒的身份,讓她很容易就能麵見唐王妃,可楚敦和楚玫,甚至是孟側妃,對唐家骨肉,父親/丈夫的侍妾,是根本不會見的。
且,唐王妃已經是個徹底的冷灶,怎麼燒都燒不熱了。她這正院,根本沒有任何豫州軍保護……哪像楚敦和楚玫,那是裡三層外三層的,她們試了好幾回,彆說刺殺了,連正臉兒都沒看著。
根本擠不進去!
但是,唐王妃就不同了,人家經營多年,要說一點勢力沒有,鬼都不信。且,她是個寡婦,還一慣算個‘慈母’,又落到如今這境地,楚敦和楚玫都不大防她,若是用些小手段,除掉那兩人的性命,難歸難,還真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
“娘娘,想得到就注定要付出,您看看啊,親人、孫女、爵位、富貴……什麼都有了,其代價不過是殺兩個人,這要求不過份吧。”招娣輕聲,“您不是真的把他們當兒子,他們也從來沒將您視做母親,人家的親娘是孟側妃,若他們成事……就如豫親王期盼的那樣,那您琢磨琢磨,到時候穩居皇太後寶座的,會是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