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進屋, 嬤嬤拉著楚芃進了內寢, 徑直打發走了守屋的丫鬟們,她左右張望, 開門開窗, 眼見確實四下無人了,這才微微鬆了口氣。
讓著楚芃,伺候她落座,嬤嬤瞧了眼她手裡的信, 輕若蠅聲的開口問, “主子,大秦恢複了您的爵位, 承認您如今依然是公主身份, 那……眼下, 您準備怎麼辦啊?”
姚千枝招見黃升和土人進京的理由,就是他們冒犯公主,蔑視皇權, 那麼,想當然的, 她就得給梵芃一旨聖意, 重立她做大秦公主, 且, 那道聖旨還是隨著‘討伐指責書’一起來的,楚芃當然不會不知道。
事實上,因為這個問題, 黃升和誇讚石蘭還都來找過她,不過,被她拒之門外了。
“我,我……”盤腿坐在窗前,楚芃捏著手裡的信,神態很有幾分猶豫,“竟有些不知道了……”她喃喃的,眼神迷茫的瞧著自個兒奶嬤嬤,“嬤嬤,要你說我該如何呢?”
從喪家犬一躍再次成為公主,還是大秦朝,秦皇親自下令給封的,她這身份,按理真是要比石蘭來得強,要說爭一爭,未必不能出頭,做個強勢不讓人的側妃,且,她跟黃升那麼多年的夫妻,要說爭寵什麼,的楚芃還真是不讓人……
但是,這有什麼意義啊?
壓下石蘭,搶回黃升,獨霸後院,甚至,把石蘭踢走,奪回正妃的位置……這些,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費儘心機,熬乾心血,就搶回黃升那麼個破爛玩意兒,真的值嗎?
楚芃從心裡往外那麼懷疑。
然而,如果不那麼做,就看誇讚石蘭那作風,那股心狠手辣的勁兒,早早晚晚有一天,她會對她出手,畢竟,她是原配出身,還是大秦公主,院裡擺著這麼個人物兒,做為嫡妻,誰都不會無動於衷。
如今,誇讚石蘭還願意忍,不過是腳根沒站穩——膝下無子,且,楚芃確實識趣兒,縮院裡不爭不搶的。但是,這種平衡著實太微妙了,就如同高空裡走鋼索,稍微晃個神兒,那下場就是粉身碎骨。
柳庶妃就是血的教訓——人家連孩子都懷了,依然還是死的如此淒慘,有她在前頭,楚芃哪敢放鬆?
那不是嫌命太長?
“黃升……我是真沒想到,柳庶妃就算了,總歸他就是那樣個畜生,但是,那孩子……是他想著盼著的,好不容易有了一個,明明讓人害沒了,到就這麼放過去,竟一絲一毫沒想著報個仇?”楚芃幽幽歎了口氣,表情抑鬱。
不知是為了柳庶妃?是為了那孩子?還是為了她本人?
“老奴的公主啊,就是孩子沒了,王爺才輕描淡寫的放過了啊。”一旁,奶嬤嬤輕輕拍了拍梵芃的後背,見她不解望過來的眼神,歎聲道:“若此一遭,柳庶妃沒死,那娃娃還長在她肚子裡,不拘王妃身份如何?王爺肯定都會大加責罰,保住柳庶妃,頂多生產的時候去母留子罷了,但是如今……”
“柳庶妃沒了,孩子同樣不存在了,那王爺又何苦跟王妃鬨僵了?人家王妃是盤窪族的小公主,咱們王爺……不說靠著人家吧,總就沒有那麼硬的腰杆子?”
而且,不是說嬤嬤說話難道,就黃升這位天神王,真真是個‘有奶就是娘’的典範,當初自家公主剛和親過來,王爺需要用她對大晉表示‘臣服’,求得發展空間那會兒……他是怎麼對自家公主的?
捧著哄著,連洗腳水都給端了,當真天下找不出這麼好的夫婿,然而,一旦大晉勢弱了,公主沒用了,王爺果然一天都等不了,轉瞬就變臉……
這個樣的人品,什麼事做不出來?
嬤嬤是混了半輩子宮庭,說真的,那是‘吃過見過’的人,然而,像黃王爺那麼勢力,那麼不要臉的,依然能算是憑生少見!
甚至,都能說是獨一份兒呢。
“王爺啊……他真不是個東西。”狠狠搖搖頭,嬤嬤‘心潮澎湃’,刹時有些忘了尊卑之彆,輕聲下了評語。
對此,楚芃沉默了。
黃升是不是東西?經曆了這麼多事,她早就看的明明白白了,然而,結縭十年,他們是真正有過甜蜜時光的夫妻,且,還甜蜜了許多年,或者,那對黃升來說,不過是本能反應,想走隨時能抽身,但是楚芃,從小爹不疼娘不愛的人,她是真的陷進來了。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既然嫁了反賊,就會跟他同生共死,哪怕被砍頭,她都會跪在他旁邊……這是十年前的那個冬日,麵對把她冰冷的腳捂在懷裡的黃升時,楚芃許下的誓言。
哪怕鬥轉星移,哪怕到了如今這個境地,那時的心意,她始終沒有忘記。
隻是,黃升變了!
不,或者應該說,黃升從來都是那個黃升,而她,卻已經不是能給他帶來好處的‘公主’了。
如今,誇讚石蘭開了殺戒,偏偏黃升還沒有什麼反應,不管他是因為什麼?但是,可想而知,石蘭的做風一定會越來越直接,越來越肆意,天神王府的後宅肯定會儘數在她掌握,而楚芃這個空有‘大秦公主’名號,實則身無靠山的‘前原配’,就未必真的能平衡的了和石蘭的關係了!
一個鬨不好,柳庶妃就是她的前車之鑒。
“嬤嬤……”沉默了好半晌,楚芃突然開口,“你說,眼下這情況,我能如何做?我是該相信王爺會顧念夫妻情份,一定能從石蘭手裡保下我,還是……要自謀出路呢?”輕聲喃喃,她垂頭看著手裡的信。
早先說過——燕京,那是楚芃心頭傷懷之地,哪怕父母健在,依然沒有任何牽掛,唯一能稱得上懷念的,不過就是昔日裡,曾經幫扶過她一把的萬聖長公主和雲都尉……哦,不對,應該說是皇後了。
這母子倆,是大晉滅亡,大秦已立的情況下,生活的最好的楚室舊族,不拘朝堂,還是民間,名聲都頗有幾分毀譽參半,不過,不管旁人怎樣評價,對梵芃來說,萬聖長公主和雲止,確實是她唯二願意承認的‘娘家人’。
而如今,這兩位‘娘家人’,又在她身處絕境時,給她帶來了一條新的出路。
垂頭,眼神一瞬不瞬的盯著那封信,楚芃神色猶豫而迷茫,“嬤嬤,我要如何選擇呢?我是王爺的妻子,我曾經發過誓要跟他同生共死,不離不棄,哪怕如今,他背棄了我,但是,總有昔日情份,他還是我的丈夫,嬤嬤,我,我應不應該聽長公主的話?要不要……”背叛他,甚至是害死他?
她手裡這封萬聖長公主寫來的信,那裡頭一句句一行行,給她的都是活路,是能夠讓她未來穩定富貴生活的根本,她理應感激,理應遵從,然而,這一切的前提,卻是讓她背叛她的丈夫,把黃升送上死路……
大秦不是大晉,姚皇容不得治下有一個握兩州土地的天神王,楚芃也沒有能耐讓丈夫徹底順歸,人家姚皇同樣不會接受,那麼,做為大秦公主,她就一定得在兩方勢力裡做出選擇……
要麼,老老實實跟著丈夫,就像曾經的誓言般同共生死,要麼,調轉馬頭,借著萬聖長公主給來的‘台階’,背叛丈夫,回身投進大秦懷抱……
說真的,如果黃升依然像初成親時那樣對她好,甚至,哪怕沒出貶妻做側,沒有石蘭這把利刃懸在頭上,楚芃根本不會考慮背叛……那是她思緒裡從來沒出現過的選擇,但是如今……
她的心,她整個人,怎麼就那麼的……
“這信……我接下來,就直接藏了,沒說徑直燒了,沒說交給王爺,其實,那個時候,我的心思就已經不純粹了吧。現在說這些,不過就是給自己找理由,我是想背叛丈夫,是想報仇的……”
楚芃喃喃著,眸裡閃爍著陰鷙,“嬤嬤,我恨黃升辜負了我,我想讓他任出代價,我恨這滿院子的女人,我恨石蘭,我恨不得她們通通都死光了,什麼天神軍?什麼土人?什麼百姓?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的家都沒了!我什麼都沒了!她們憑什麼還過的好好的?我想讓她們死,讓她們通通都死光了!!”似乎說到了激動處,她的表情驟然露出一絲猙獰,甚至還有幾分偏執。
很明顯,對黃升的所做所為,楚芃並不像平常表現出來的那麼風清雲淡。
嘴裡詛咒著,她把信捏成了一團,猛然起身,在屋裡急速的來回走動著,隨後,好半晌,突然捂住了臉,仿佛崩潰似的哭了起來,“嬤嬤,像,像我這樣的女人,丈夫背叛了就想讓他死,甚至還遷怒旁人……顧靈均,天神軍那些人,後院的女人,我一個都不想放,長公主給我來這封信,她讓我做的那些事,我,我竟然還很高興……”
“我怎麼是這樣的呢?嬤嬤,我是不是有病啊?”楚芃臉上滿是淚,神色還有幾分惶恐。
畢竟,憑她從小受的教育,生長的環境,丈夫無情無恥,貶妻做側……她應該做的,是內宅爭寵,鬥遍蒼穹,把丈夫搶回來,並且趕緊生出三、五個兒子,好生將他們養大,繼承丈夫的家業,在這期間,無論她怎麼整治妾室,甚至兒子大了,能掌權了,就偷摸把丈夫弄死……
這些,都是楚芃的成長環境裡,她能接受的‘慣例’。
但是,這‘慣例’裡不包括跟旁人裡應外合,背叛丈夫,把丈夫的家業拱手送人啊!!
這著實有些違反楚芃的三觀,讓她迷茫而痛苦了。
瞧著自家公主那難受的小模樣,奶嬤嬤心疼的不行,趕緊伸手輕扶她的後背,溫聲軟語的勸,“公主,您這不是鑽了牛角尖了嗎?什麼有病沒病的?您瞎琢磨那個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