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樞睜開眼睛,表情有著一瞬間的茫然。
他看見一片白色。
白茫茫的顏色有種熟悉感,恍惚間好似又回到冰天雪地裡。
那種感覺刻骨銘心。
人剛剛置身冰雪裡是不覺得冷的,看慣了小橋流水,細雪柔風的南方人頭一回見識到冰天雪地的渾厚雄壯,除了歎為觀止之外,再也找不到彆的形容詞。
但這種感覺維持不了多久,很快全身就會被冰冷滲透,從本來就不厚的衣裳,到皮膚肌肉,再深入骨髓,讓人終於明白,那種冰寒徹骨的冷,不是形容詞,而是一種狀態。
手放在外麵超過五分鐘,就開始麻木得發疼,但還是不能縮回兜裡取暖,因為手裡還握著槍,也不能站起來抖抖身上的雪,跺跺腳讓身體暖和起來,還得努力讓自己隱藏在冰雪裡,讓自己與冰雪融為一體,直到可以開槍的那一刻到來。
頭暈目眩仿佛時空顛倒,在錯覺與真實之間來回切換,即使身體還躺著,也很難控製思緒的飛奔混亂,淩樞忍不住皺起眉頭,重新閉上眼。
“你醒了!”
他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有點激動,但有點小心翼翼,生怕高聲一點就會讓他舊傷複發。
淩樞沒有睜眼,手朝淩遙的方向抬起。
手背傳來微微刺痛。
“你彆動,打著吊針呢!”
淩遙連忙製止,剛握住他的手,又趕忙放輕力道,穩穩將其按在床上。
“你現在能說話嗎,有沒有感覺哪裡不適?”
這是另外一個男聲,悅耳低沉,但不是全然的渾厚。
像雪水融化後的冷澈,帶著理性的冷靜沉著,無法輕易被外物所撼動。
淩樞終於睜開眼睛。
他的動作很慢,但明顯能讓人看見他的不適。
病房裡兩個人都安靜下來,不敢催促著急。
他們看見淩樞的目光在他們身上慢慢轉了一圈,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淩遙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懸在半空。
然後她聽見淩樞說出那句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她不敢相信又不能不相信的話。
“你們,是誰?”
淩遙頓時腿軟,要不是嶽定唐及時扶住她,她能直接往後栽倒。
“小弟!”
淩遙淚眼汪汪,剛出口就泣不成聲。
嶽定唐沉下臉色,扶淩遙坐下。
“你什麼都不記得了?那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淩樞神色茫然,搖了搖頭。
淩遙禁不住捂嘴扭頭。
之前醫生就和他們說過,病人腦部受創,醒來可能會有短暫失憶的情形,但聽見這樣的可能性,跟親眼看見是兩回事,淩遙感覺自己從淩家崩塌之後就沒受過這麼大的衝擊,頓時有些經受不住。
“你叫淩樞,淩冰的淩,北鬥七星的天樞。這位是你姐姐,名叫淩遙,遙遠的遙。”
“醫生說你頭部被木棍擊中,腦袋還縫了十幾針,一時半會可能會記憶有些混亂。”
“現在也不著急,等你好些了,再慢慢回憶。”
嶽定唐麵色和緩,語調很慢,生怕對方聽不清楚。
可惜淩樞的表情依舊迷茫。
“那你,又是誰?”
他望向嶽定唐。
“我是嶽定唐,嶽飛的嶽,我們家三男一女,男丁都以朝代命名,我排行第三,上麵兩位家兄,分彆是定秦和定晉。家姐嶽春曉,你以前也見過的,她對你印象很好,還讓你有空去我們家吃飯。”
嶽定唐以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包容,詳細解釋自己名字的來源。
淩樞疑惑:“嶽飛是誰?”
嶽定唐:“曆史上一位有名的抗金將領。”
淩樞:“我和你,是什麼關係?”
嶽定唐歎了口氣:“我們是中學同學,以前交情特彆好,好到穿一條褲子的那種,每次有什麼好吃的,你都讓著我,考試的時候還非要給我看答案,有一回我遲到了,你還幫我作掩護,不讓先生知道。後來,你問我借了五百大洋,說是要去紅粉窯子見見世麵,我二話不說就給了,就算後來你一直沒還我,我也沒問你要。”
淩遙止住哽咽,驀地抬頭。
“什麼紅粉窯子?什麼五百大洋?”
嶽定唐神色沉重:“大姐,現在淩樞都成這樣了,咱這些先不提,以後再說,那五百大洋我不也不急用的。”
淩遙:“不行,五百大洋不是小數目,我不知道這小混賬還背地裡跟你借過這麼多錢,你等著,我先回家拿錢,湊也要湊出來還你!”
淩樞:……
嶽定唐起身作勢去攔。
“大姐,要不這樣,你看現在手頭拿出多少方便,隨便還一點就行了,剩下的等淩樞好了再說,您彆著急!”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們淩家現在雖然不如從前了,但我不能讓彆人說淩家連錢都賴著了!”
“還個屁!”
淩樞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