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何幼安的環境, 很難將內心恐懼擔憂抒發出來。
以她的知名度,隻要行為稍稍偏差, 立馬就會被登報刊載, 見諸於市麵,受世人非議。
她與淩樞不過幾麵之緣,甚至談不上深交,卻隻能在此地此時,才能將事情和盤托出,在他們麵前稍解苦悶,縱然千般美貌,亦不得一知心人。
興許是把壓抑多事的事情說出來,何幼安神色輕快不少。
“多謝兩位先生鼎力相助,我知曉你們看不上銅臭俗臭之物,也不敢拿這些東西汙了二位的法眼, 這幾年我零零散散也用積蓄購得一些玉石字畫, 雖然不值多少錢,但有些宋明名家之作, 也可供兩位賞玩。”
嶽定唐:“我們幫你,不是為了這些。”
何幼安懇切道:“我明白,這些物件來曆清白, 也都是乾淨錢買的, 還請您放心, 勿要推辭, 我知道送得再多, 也無法表達我心中感情之情,但這已經是我所能想到最好的方式,二位若是不收,我都沒臉找你們幫忙了。”
她既是說到這份上,嶽定唐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麼。
淩樞卻忽然輕咳一聲:“何小姐,你說的不同凡俗,那是老嶽,他一大學教授,家世不凡,的確喜歡這些,我就不一樣了,我俗得很,什麼古董字畫都不喜歡,唯獨喜歡袁大總統那顆光溜溜的腦袋。”
嶽定唐:……
何幼安噗嗤一笑。
時下早就不是袁大總統當政的年歲了,但以袁大總統頭像所鑄的銀元“袁大頭”,卻自此流傳下來,成為市麵上流通至今的硬通貨之一。
淩樞所言,自然是暗示自己喜歡錢,讓何幼安直接用錢做酬勞即可。
這已經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嶽定唐無語,想讓他彆這麼丟人,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何幼安忍笑點頭:“我明白了,您放心。”
說話間,包間門打開,菜陸續端上來。
寶鳳樓獨家秘方釀製的蟹粉獅子頭,雞湯做底,肉圓吸收了菜汁,自身肉香充分蒸騰,與雞湯渾融一體,你儂我儂,忒煞情多,再也不分彼此。
文思豆腐,外地人一瞅,這不就是豆腐羹麼,初時不以為奇,再用筷子撂開細挑,才發現豆腐居然是被切成纖細如絲,細而不斷,連針眼都能穿過去,卻又入口即化,綿長細膩,以柔克剛。
再則便是鬆鼠鱖魚,水晶肴肉,次第擺放在八仙桌上,菜名雖是彆處也能見著的,但寶鳳樓重金聘來的廚子終究不簡單,同樣菜色,也能讓人多出不同的期待。
更有冰糖蓮藕,素燒冬筍等,有葷有素,兼顧各人口味,也算花心思了。
光是這色、香、味,就已是上佳之作。
“兩位都不是北方人,我就點了淮揚菜。”
“多謝何小姐細心,那我就不客氣了。”
“二位先生隻管慢用,我還讓人準備了桂花釀和青梅釀,稍後溫了就送來。”
有淩樞在,再怎麼人少的場合也不至於冷清。
有酒有菜,何幼安漸漸展顏,也加入三人閒談。
她雖自幼沒讀過書,但從影以來,自知自身缺陷,又要跟著沈十七出入各種場合,很是下過一番苦功,字沒少認,書也沒少看,甚至連洋文都能說上兩句,自然不會麵對淩樞和嶽定唐就啞了火,間或還能接上幾句。
淩樞有點內急。
他出門前灌了不少水,席上又喝了不少酒,憋得忍不住,隻好起身告罪去解手。
解手回來,他路過隔壁包間,夥計正端著托盤出來,門開了半扇,抬頭與淩樞迎麵對上,夥計趕緊讓路,請客人欠揍,淩樞也就自然而然朝門內瞥去一眼。
這一看不要緊,裡頭的人若有所覺,也正好抬起頭來。
四目相對。
淩樞看到故人。
對方先是一愣,而後怒意浮現,猛地起身,朝他走來。
喲嗬,不是冤家不聚頭。
淩樞笑了。
一笑一怒。
兩人的反應截然不同。
“你還敢到爺跟前來晃?”
沈十七冷笑一聲,甚至等不及自己的保鏢上來,伸手就去抓淩樞的衣領。
淩樞側身一閃,輕而易舉避開。
動作行雲流水,看似瀟灑,實則一不留神就動到舊傷,昨晚挨棍子的後背又開始隱隱作痛,淩樞內心含淚吐血,麵上依舊不動如山。
但沈十七可沒管他是不是有高人風範,一抓不成,直接整個身軀都撲過來,死死拽住他的肩膀,直接將人往走廊上推!
淩樞雙手一抬一推,對方不由自主鬆開手,由著慣性往前踉蹌,眼看就要摔出橫欄掉下樓,一隻手及時從後麵揪住他的衣服,把人生生給拽回來。
沈十七坐到在地上,氣得臉色漲紅,正欲發作,就看見嶽定唐從隔壁包間走出來。
滿口臟話到了喉嚨,登時如同果核,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
一個嶽定唐不足為慮,但嶽定唐身後的嶽家,卻不能不讓人忌憚三分。
沈十七現階段不想跟嶽定唐起衝突,更不想在今晚失態。
淩樞有趣地看著對方表情扭曲抽搐,最終從嘴邊吐出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