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彆出心裁的灑金紅紙,僅僅隻是一張請客的帖子罷了。
“杜……蘊寧?”淩樞疑聲道。
旗袍女子嗯了一聲。
“你不是……?”
淩樞想問你不是死了,話到嘴邊,卻怎麼也問不出來。
杜蘊寧身上的氣質很寧和,不像剛剛嫁入袁家時意氣風發的她,也不像後來成為深閨怨婦時的她,更像是從前讀書時候,無憂無慮,什麼也不必去想,大家一腔熱血,儘可澆灌在青春熱土上。
“我沒死,我一直活著。”淩樞聽見她道,“你們是不是以為我死了?”
淩樞扶著陣陣發疼的腦袋坐起來,眼前視線也時不時發黑模糊,天色漸暗,隨著窗簾拉上,他幾乎看不清杜蘊寧的表情。
“你沒死?那你在哪裡?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我們一直在找你?全上海灘的人都以為你死了,你的丈夫袁冰也被關在牢裡!”
“我知道。”
杜蘊寧的聲音很愉悅,很輕快。
“現在正是我要的結果,我恨他,若不是他把我關在這牢籠裡,眼睜睜看著我衰敗腐爛下去,我又怎麼會染上煙癮?你知不知道,他在外麵還有了私生子,我就像個傻子,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他能三妻四妾,左擁右抱,我就得頂著袁太太的貞節牌坊過一輩子?”
淩樞:“這麼說,你果然與洪曉光有染,他到底是誰?”
杜蘊寧:“他?他就是你啊!”
淩樞:“胡說八道……”
他正想起身去拉杜蘊寧,免得對方逃走,卻見杜蘊寧說罷,忽然轉過身來,麵色青白不似活人,嘴角淌血,兩顆眼珠幾乎要落出眼眶,十足瘮人。
淩樞登時冷汗直冒,他渾身猛地一顫,鯉魚打挺似的躍起。
“你醒了?”
杜蘊寧不見了。
她剛才的方向正坐著一個男人,在低頭看卷宗。
是嶽定唐。
淩樞驚魂未定,赫然發現自己夢魘了。
“我剛做了個夢。”
他微微喘息,胸背皆濕,像剛從水裡撈出來。
纖細的脖頸繃得筆直,像隨時會折斷。
“噩夢?”
嶽定唐抬起頭,摘下眼鏡,起身開燈。
屋裡一片亮堂。
淩樞莫名暗鬆了口氣。
但嶽定唐接下來的話,又讓他這口氣繃住。
“一個壞消息,袁冰死了。”
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
淩樞愣住片刻,腦袋嗡嗡作響,一時有些混亂。
“怎麼死的?”
他嘴唇發白乾燥,聲音也跟著艱澀無比。
“煙毒發作,病入膏肓,無藥可救。”
嶽定唐起身給他倒了一杯白開水。
“我去晚了一步,他搶救無效,剛剛咽下最後一口氣,連一句話都來不及問。”
“杜蘊寧的貼身女傭,那個阿蘭也死了,兩日之內死了兩個人,都是案子的關鍵人物,怎麼就這麼巧?”
淩樞喝了幾口水,才感覺喉嚨舒服許多。
嶽定唐:“我問過了,袁冰死之前,有人去看過他。”
淩樞:“誰?”
嶽定唐:“袁淩波,袁秉道的二妹。”
淩樞:“此人應該早就在香港定居了,怎麼會突然回來?”
嶽定唐點頭:“袁冰有單獨的牢房,他跟巡捕處得也還不錯,來探監的人自稱是他二姑,巡捕就同意她去探監了。”
淩樞忍不住道:“堂堂租界捕房的管轄竟如此鬆懈?”
嶽定唐哼笑:“說得是,要不然怎麼能讓人在裡頭喝酒打牌吃夜宵?”
淩樞一臉你在說什麼,我根本聽不懂的表情。
他一頭散發汗濕貼在額前,黑白分明,中氣不足,再撐也撐不起平時的瀟灑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