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識(一)(1 / 2)

翌日清晨,天邊微明、晨星稀疏。書致是被烏鴉的叫聲吵醒的,這種嘎嘎亂叫的鳥被滿人視作神明的使者,得以在紫禁城繁衍生息,最終變成了烏泱泱的一大家子。

“好吵啊。”書致睜開眼睛,開始懷疑宮裡那些尊貴又嬌弱的妃子們是怎麼在這宛如精神攻擊一般的叫聲中安然入眠,而沒有精神衰弱的,得出的答案是——嗨,康熙還是個小屁孩呢,宮裡壓根沒有妃子。

他揉著酸痛的腰從床上坐起來,環顧四周,入目所及是一間朝西的低矮廡房,房間很小,隻有書致家中臥房的三分之一那麼大,地上鋪著粗糙的石磚,門口懸著藏青色布簾子。屋裡沒有床,隻有一條鋪著棉絮的長炕,就是昨晚他過夜的地方,如今雅布正躺在上麵睡得四仰八叉。

書致原想再睡一會兒,但那枕頭是包袱皮裹著的一包衣服做成的,他的脖子正在低聲□□,阻止主人繼續入睡。

書致隻好起身倒茶,那定窯白瓷茶壺倒是好東西,可倒出來的茶卻是涼的,想來是昨日忙忙亂亂,乾清宮的太監們也沒空招待他們。這一切跟他在納蘭家住的湖景花園彆墅比起來,簡直天差地彆。

“皇宮就這生活水平?”書致先是震驚了一秒鐘,然後又在心底笑歎,“難怪人家說‘由奢入簡難’,這不比醫院值班室的鐵架子木板床還是上下鋪強?十幾年沒睡過硬床,竟然還不習慣了。”

昨天眾人擒下鼇拜之後,不多時護駕的乾清門侍衛們就衝進了南書房。康熙去了慈寧宮向太皇太後彙報戰果,受傷的少年們被送到南三所的空房裡,由太醫醫治。他們這些沒有受傷的,則在乾清宮小坐了片刻,然後被太監領到這裡來住下。

現在京城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康熙的舅舅、禦前頭等侍衛佟國維受命搜捕鼇拜的同黨,索額圖則奉命前往鑲黃旗駐地、查抄瓜爾佳氏一族的家產。

因為宮裡暫時抽不出人手來護送他們、又擔心有鼇拜同黨埋伏在路上伺機偷襲,所以康熙留他們在宮裡住了一夜。

書致倒還尚可,隻是有點擔心成德——他是經曆過三年規培地獄生活的人,尚且覺得宮裡的生活水平非常一般,他哥可是純純的嬌生慣養、長到現在從來沒有睡過外麵的床,哪受得了這個?

“書書!”說曹操曹操到,書致剛在心裡惦記著哥哥,門外就傳來成德的聲音,他連忙過去開門。

納蘭成德還穿著昨天那身獵裝,但看上去精神倒是不錯。他先抬腳進來,與弟弟雙手交握互相打量了一番。兩人都鬆了口氣,書致更是忍不住眼眶一熱。

前世他學醫十二年,從業八年,也算是“救人無數”了;今生雖然弓馬嫻熟,但也就是把射箭當做一項體育運動而已,從來沒有想過要奪人性命。

鼇拜戎馬一生,也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放在現代早已經是抱著孫子逛公園的年紀。雖然康熙口口聲聲說他是咎由自取,書致還是無法不為昨天的場麵感到心驚,直到看見成德,心裡的包袱才卸下少許——至少他保護了父親和哥哥,沒有讓鼇拜衝出去威脅到自己的家人。

成德又向身旁的小太監道謝:“多謝公公帶路。”然後便向弟弟使眼色,用口型問道:“有賞錢嗎?”

書致下意識摸了一下身上,他還穿著昨天曹寅給他的那身簡便的短打,身上連個荷包扳指都找不出來。成德隨身的金玉配飾,又在昨天分彆的時候換給了他,現在還不知放在乾清宮哪個櫃子裡呢。

“兩位爺彆客氣,”那小太監見狀笑道,“小的叫梁九功,是太皇太後指派過來照顧皇上的人。書二爺武藝過人,隻怕將來咱們打交道的時候還多著呢。這是蘇麻姑姑吩咐小的給二爺送來的早膳,兩位慢用。”

梁九功說著便將手裡提著的紅漆食盒放下,帶上門,讓他們兄弟二人說話。隻是他雖然走了,屋裡還呼呼大睡著一個家夥呢。

“這大清早的,誰啊?”雅布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從床上爬起來,忽然見屋裡多了一個削肩細腰貌若天人的陌生少年,當時眨巴眨巴眼,瞌睡醒了一大半。

“這是家兄成德,這是簡親王府的五爺雅布。”書致為二人引見道。

“五爺。”

“成爺。”兩人點頭見過。

雅布擁著被子坐在床上,難得羞澀了一下。他雖然大大咧咧,但好歹是出身王府,基本的禮貌規矩還是學過的,這樣衣衫不整地出現在陌生人麵前,對方還長得一副潘安再世子房重生的模樣,真是叫人難為情啊。

“我們出去說話,你先更衣,待會一起出來吃東西。”書致拉著哥哥出去了。

他們所在的位置是北六所當中一個小小的四合院。如今順治的子女都已成年分府、康熙又還沒有生下他那可以組兩三個足球隊的兒子軍團。紫禁城裡南六所、北六所,這些明代建給未成年皇子居住的小院大都還空著。內務府就收拾了幾間偏僻的,給進宮陪康熙練布庫的親貴少年們暫住。

書致是臨時加入的,來不及安排住處,昨天便跟雅布擠了一晚上。兄弟倆剛把提盒中的杯盤碗碟擺在桌上,就見雅布換了一身嶄新的衣裳,一瘸一拐地走出來了。見了桌上擺的菜品,他先是眼前一亮:“喲,這是從哪裡來的?”

“蘇麻姑姑讓我送來的。”成德道。

“蘇麻姑姑對你們不錯啊。”雅布驚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