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2 / 2)

第四集,順治十年,多爾袞去世,鼇拜、遏必隆和他們背後的順治皇帝倒戈清算,將阿巴亥三個兒子的後嗣誅殺殆儘,除了覺羅氏僥幸逃出生天,書致的姨媽和舅舅們,絕大多數都死在了宗人府牢房裡。

書致作為阿濟格的外孫,本來有機會為外祖父一家報這個血海深仇——以當時的情形,鼇拜在康熙麵前挾持人質,就算被書致一箭射殺,也是罪有應得。

但是那天鬼使神差的,他居然沒有瞄準鼇拜的頭、胸口等要害部位,而是射了他的手臂,隻想讓他失去行動能力、救下曹寅而已。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皇太極父子也好、多爾袞兄弟也罷,都是行事偏激、手段狠辣的人。冤冤相報何時了,書致並不想主演這部狗血宮廷連續劇的第五集。

但如今想來,他卻有些怕母親生氣。

“你這孩子哪來這麼古怪的想法?”聽小兒子吞吞吐吐地說完了心事,覺羅氏不禁大感奇怪,“這是好幾輩子的恩怨了,哪能讓你一個不滿十四的孩子來扛?”

“況且你外祖父一家都去世那麼多年了,下旨誅殺他們的順治爺也已經走了。人死如燈滅,這些恩恩怨怨還提它做什麼?以後彆這麼多心了。”覺羅氏摸著小兒子的頭,又是心疼又是不解地說。

書致笑笑,他在討父母歡心這方麵的確是沒有什麼經驗。

在他還是周書致的時候,他四歲的弟弟拖著鼻涕蹲在地上挖泥巴都能逗得父母哈哈大笑,可是他一出現在家裡就自帶降溫+凝固氣氛的debuff,好像說什麼都避免不了尷尬和猜嫌。哪怕是他後來考取了中國頂級的醫科大學,將錄取通知書遞給父母的那一刻,心裡也是忐忑居多,而沒有多少自豪或者歡愉。

這一世的父母倒是對兩個兒子並無分彆,書致明顯感覺到那些不愉快的回憶正在結繭,但傷疤畢竟還是傷疤,他永遠也不可能像納蘭成德那樣自然地對父母撒嬌。

母子二人正相對無言之時,卻見外麵幾個婆子打著燈籠照路,通報道:“大公子回來了。”

書致望去,便見納蘭成德脫了外出用的玄狐大氅,隻穿著一身蓮青色直裰,腰間係著銀色團花織金的緞子,滿臉興奮地進來向母親和弟弟問好,挨著書致坐下。

覺羅氏也問他可要吃東西。成德想了想道:“倒想吃那個用新鮮桂花熏過的秋梨凍。”

覺羅氏不由笑了:“你們一個太省事了些,一個又太能折騰。昨兒熏的梨凍都被你們倆吃完了,這會子我上哪兒給你找桂花去?你就跟弟弟一樣吃麵吧。”

成德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了,然後便一臉興奮地向弟弟說起詩會上的事,無非是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顧貞觀,後者是多麼多麼儀表堂堂,又是何等何等文采不凡,一副剛參加完明星見麵會的小粉絲的形象。

最後成德高興地總結道:“今後顧先生就要在京裡長住了,我和曹寅約好了,下月二十七一起到他府上聚會,起社填詞呢。”

書致聽得疑惑起來:“顧貞觀是無錫人士,在京城既沒有做官,也沒有家人產業,好端端的乾嘛跑到北京來長住?”

成德也搖頭不知:“興許是這邊有投契的朋友吧?”

書致便不再追問,轉而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你在外頭沒事吧?沒有人灌你喝酒什麼的吧?”

如今旗人尚武,比武之後怎麼能不喝酒呢?善武之人多半也善飲,這種洶湧的男性荷爾蒙氣息也感染了一些在京城長住的漢人。如今千杯不倒的漢族文士不在少數,這是納蘭成德頭一次離開父母弟弟獨自出門,他又長了一副嬌弱好欺的外表,書致一整天都在擔心他被人灌醉。

目前看來曹寅還是比較靠譜的,肯定是他給小孩兒擋酒了。

書致剛在心裡給曹寅記了一功,卻聽成德笑道:“我說我不能喝,可他們知道了我是你哥哥,都說我太謙虛、是‘真人不露相’,坐了半日竟然沒有一個人敢上來招惹我!我也就樂得狐假虎威,借著你的威名濫竽充數了。”

書致聽了不禁大笑出聲——他擒了鼇拜,父母有沒有驕傲過暫且不得而知,至少哥哥是先沾到光了。

稍晚的時候,明珠回到家中,聽了大兒子的一天經曆,也忍不住莞爾,又對妻子說:“老索嘰嘰歪歪婆婆媽媽,一個黃河淩汛的事議到現在才散。你去給我煮碗麵來吃。”

覺羅氏不禁氣笑了:“你們爺仨兒真有趣,在外頭有東西不吃,一回來就嚷著餓了,偏偏還要一個接一個地回來,我一個晚上倒要煮三回麵!”說罷還是給明珠做了夜宵,又打發兩個孩子回房睡覺。

屋裡,明珠邊吃麵,邊聽妻子說起小兒子的心事,忍不住歎道:“這孩子心腸怎麼那麼軟?一點兒也不像我。”又道:“以後書書娶妻一定要選個性子堅毅、能管家、會疼人的厲害女子;冬哥倒是可以娶個溫柔小意的,隻要品貌相配,哪怕任性些都不打緊。”

“老爺這是說反了吧?”覺羅氏不禁十分意外。

按常理來說,納蘭成德多病,況且他的媳婦是長嫂,正需要一個會管家能疼人的“大女人”;而書致騎射嫻熟,身手矯健,顯然比哥哥更符合這個時代對“大丈夫”的定義,像他這種強勢男性,不應該配一個溫柔體貼的小女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