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作保(2 / 2)

“公子,戴上這個吧。”臨安見他赤手觸碰那些沾著不明汙漬的封皮,連忙遞過一雙鹿皮手套來。

“哪裡就這麼嬌貴......咦,這是什麼?”成德忽然發出驚奇的聲音,從一本舊書當中抽出一張紙片來。

書致湊過去一看,卻見那是一張一掌來寬的長方形硬質票據,竹紙印刷,抬頭用紅色楷字印著“院試卷結票”五個大字。正麵是黑色印刷小字,寫道“成都府華陽縣正堂祿為科考事案;該城外下一甲文童親身赴房,投納卷結,收執以備查考;此票給該童知悉,各有憑據,於點名時執票領卷,如無卷票者不準入場,毋得自誤”。

“院試我知道,就是縣試、府試之後童生考秀才那一次考試。但什麼叫院試卷結票?”成德好奇地問。

“大約就是‘準考證’罷,”書致憑借後世參加高考的經驗猜想道,“就是你去報名考院試的時候,就會先給你發這麼一個寫有身份紙片。”

“非也非也。”那攤主是個穿長衫的年輕文人,此時不禁搖頭晃腦地說,“這位小兄弟說的‘準考證’三個字倒是很貼切,但此證不是院試的時候發放,而是縣試報名審核保人身份的時候發。縣、府、院三場聯考俱以此為據。”

“縣試還需要人作保,而且還要審核保人身份?”書致一驚。

“怎麼可能不要保人?”攤主奇怪地看了一眼這兩個明顯是旗人打扮的華服少年,“學童參加科試,必須五人一保,互立保結。縣試時並需有廩生一人為五人作保,稱為“認保”。府、院試時增加一名廩生作保,稱為‘挨保’。”

“除此之外還有需要一名座師,一名鄰裡保人,也就是一共要有**個人一同確認你的身份,才能進場。這些人的名字都寫在結票卷背麵,不信你隻管翻過來看就是。”

成德頓時一愣,將那紙片翻過來,果然看到背麵寫著“該文童李陛榮,曾祖廷先、祖玉興、父讚文,業師張德芳,裡鄰屈雲飛,互結高紹聰,認保張孝友,挨保彭寶傑”,便是剛才攤主所說的幾種不同類型的保人了。

納蘭成德跟弟弟對視一眼,都有些傻了眼。

成德整日在家讀書,並不認識其他要考縣試的學童,自然找不到人跟他“互保”;他的啟蒙老師姚文然又已經於兩年前過世,所以“業師”這一項也是沒有的。還有“認保”的兩位稟生,也不好找:

秀才是古代下層紳士的一員,擁有免於賦稅和徭役、見知縣不下跪等特權。其中的佼佼者稟膳生還享有每個月2-5兩銀子不等的國家津貼,在偏遠的鄉野地方或許已經可以被稱呼一聲秀才老爺。然而在扔一塊板磚能砸死三個京官的北京城裡,就連一般的進士都未必能登得了他們家的大門,更彆提區區秀才了。

而且除了互保、認保、業師,成德還需要一位居在附近的鄰裡保人。

可他們家後邊臨著湖,前邊兒是安定門大街,左邊住著佟國維,右邊住著索額圖;一個是孝康章皇後的兄弟,一個是當今皇後的叔父;真要找這兩個人做保參加童生考試,成德可能名還沒報上,就已經要在科場上出名了!

兄弟倆對視一眼,都是一臉震驚——現在距離縣試開考,隻有不到十天了啊,他們上哪兒去找齊這麼多保人?

成德頓時沒有了上香逛街的心情,打發個人去廟裡告訴母親一聲,便跟弟弟上了馬,直奔刑部衙門而去。

“縣試報名,需要兩個稟生做保?”

刑部內衙,明珠聽了大兒子的要求,也是一臉哭笑不得:“我這兒隨便一個五品漢員外,都是進士出身。稟生?我上哪兒給你找去?”

這就是曆代武將之家,向文官仕宦之家轉變的不易之處了。

書致進宮當侍衛,這正是明珠的老本行,不用任何人提醒,他就知道佟國維是兒子的頂頭上司、知道什麼差事好什麼職位壞,然後就可以帶著禮物上門,精準打點關係了。

可是納蘭成德想考科舉,就相當於進入了一個父輩從來沒有涉及過的全新領域,雖然有一個當大官的父親、看似有很多的人脈關係,可實際上他們家的人連貢院的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就好比一個三百斤的壯漢走鋼絲,空有一身蠻力,卻使不上勁兒。

況且明珠也不太想使勁兒,他還是本能地覺得讀書考試那是漢人的“種族天賦”,大兒子雖然在文字一途上有些歪才,但就好像一個黃種人想要在長短跑這種黑人運動員一統江山的奧運賽事上角逐一枚獎牌,哪有那麼容易?

於是明珠擺擺手,對大兒子說:“既然時間來不及,你就明年再考吧。”說著便豎起本公文折子,自顧自地看了起來。

可是縣試、府試雖然是年年都有,但院試卻是三年兩考。成德如果因為報不上名,錯過今年的院試,就要等到康熙九年、年滿十六周歲的時候才能考秀才了;相應的,為考舉人做準備的時間也會被壓縮一年。

“冷靜,穩住,肯定能想到辦法的。”一出刑部衙門,書致就命人在沿街茶樓裡找了個位置,坐下來安慰哥哥,“現在最要緊的,是找一個對科考了解很深的人。打聽打聽這些保人都是什麼要求,然後我們再按圖索驥。”

“是了。”這話猶如醍醐灌頂一般,成德驟然醒悟過來:“我可以去請教顧先生!他是康熙二年江蘇鄉試的第七名,一定知道考秀才該怎麼準備。”

書致不由苦笑,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顧貞觀才剛被明珠掃地出門沒幾天,他哥就主動送上門去了。

但是事有輕重緩急,事到如今也顧不上這些了。

滿清入關之後,將滿洲八旗依次序劃分駐地,駐紮在紫禁城的四周,稱之為內城。而原本居住在內城的漢人百姓,則被遷出城去,在外圍另尋地方居住,形成了現在的“內滿外漢”分開居住的格局。

顧貞觀的家就在北京外城西北角一個狹窄的小胡同裡,兩進的院子占地不大,遠遠比不上他在無錫的祖宅,但庭院裡藤蘿繞牆、蕉葉覆窗,收拾得十分整齊,又常有文人墨客過來聚會,頗有一點“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感覺。

去年秋天,納蘭成德出席京城詩會的時候,來過他這小院幾次,已經是輕車熟路了。

反倒是顧貞觀聽下人通報說,有兩位納蘭公子來拜訪老爺,愣了好長時間才想起他說的誰。

納蘭成德為他寫的那首《金縷曲》雖然感人肺腑,但顧貞觀迷弟眾多,最近又一心牽掛被困在塞外啃草的好友,並沒有對這個未冠的清秀少年有多深的印象。

明珠雖然把他掃地出門,但最近半年裡他在京中四處碰壁,也不是頭一回被人拒絕。所以顧貞觀對納蘭家是沒有好感,也不至於記恨。實際上直到成德兄弟登門拜訪,他才恍然驚覺,把那個在自家詞會上見過的弱質少年和權相明珠聯係在一起。

但是從今往後,他是注定忘不了納蘭成德這個人了。

“你想參加科舉考試?”

成德一開口,顧貞觀就先吃了一驚,看向兩人中舉止明顯更成熟一些的書致:“朝廷準許你們滿人參考嗎,令翁知情嗎?”

“他想,朝廷準許,父母知情不反對。”書致背書似的地解釋。

“不反對,也就是不支持了。”顧貞觀笑道。難怪這兩個孩子出身高門,卻連兩個作保的秀才都找不到,還要求助於他這個隻見過幾回麵的閒人。

等聽成德滿臉苦惱地說起,他們家周圍隻住著兩家後族、找不到鄰居作保的凡爾賽言論時,他更是忍不住撫膝大笑。

“哪能那麼嚴格,”顧貞觀搖頭笑道,“若是要一家之主才能作保,那考個童生未免也太費事了。”他說著朝成德身後的臨安二人抬手一指:“這兩個小兄弟可是良籍?隻要不是同姓,又良籍,他們就能保你。”

納蘭成德頓時恍然大悟,臨安二人雖不是良籍,但書致身邊的十六、七十都是正黃旗包衣,隻是平日裡跟著他做事,家中是有京城獨立戶口的,如此一來鄰裡保人的問題就解決了。

顧貞觀又道:“業師的問題就更好解決了,官府並不會嚴格審核業師的資質,你隻需要找一個看上去年高德勳、又粗通文墨的人與你同行就行了。”

“保稟、互保的問題也不難辦——如今各地為了資助家貧請不起人作保的學童,都由富商豪紳們出資設立了‘稟局’,專門為家中沒有門路的學童牽線搭橋、解決考試作保的問題。你們這種家境,就更好辦了,隻管寫一個名帖附帶一些銀兩禮物,遞到順天府的稟局裡去,說明考試的時間地點。他們自然會給你安排妥當。”

如此種種,把科舉考試報名相關的事,事無巨細地告訴了兄弟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