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安能辨我是雌雄22(捉蟲)(2 / 2)

本以為會是個相貌妖豔的主兒,要不怎麼能讓邵驚羽那般死心塌地,不想來人高挑纖瘦,一身再簡單不過的藍色衣袍,長發隻用一根烏木簪子綰起,清冷而又冷漠,在這珠光寶色的貴人麵前顯得格格不入。

相貌倒是極好,甚至不知為何,分明是個手無寸鐵的女子,周身卻似乎有種難言的殺伐戾氣。

一眼過去,眾人心中隻有一個詞,生人勿進。

這樣的人...想起適才大家的猜測,頓時又覺得有些對不上。

唯有定國公府的顏夫人,瞧見這女子眼尾那枚紅痣,一時怔在了原地。

顏一鳴用她與相貌極為相符的冷漠聲音恭祝了邵老太太生辰,又見過了眾位,一舉一動雖不是小姐們的標準秀美,倒是彆有一番灑脫,更顯大氣。

絲毫沒有邵夫人所說的粗鄙之相。

來者與想象出入太大,倒是讓在座眾人都沒了想法,邵老太太則是看她一身簡單打扮氣不打一處來道,“今日是我大喜日子,你怎麼如此打扮怠慢了賓客。”

顏一鳴將自己打量一遍淡漠道,“此身打扮是我再三挑選又怎麼會是怠慢,若是老太太不喜,我換一身便可。”

旁邊的小公主咯咯一笑,“我倒是喜歡你這模樣,比起一般小姐看著更舒服。”

“多謝”,顏一鳴道,她自是知道這是公主,可是作為如今的顏一鳴,她不應該認識公主。

公主微微一愣繼而一笑,“你這人倒是爽快,難怪驚羽哥哥喜歡。”

顏一鳴這才眸中一動微微躬身,“民女不識,原來是公主殿下。”

邵夫人打量著周遭一眾,心中默默思量。

今日若是借此將醜事潑到顏一鳴身上,邵家難免要被京城笑話一陣子,但是若是能借此斷了顏一鳴嫁給邵驚羽的可能,名聲受損又有何妨。

既然想通後,邵夫人待公主與顏一鳴說完話後沉聲問她,“適才你在何處?”

他人自是樂的看戲,一時想看這女子是否會撒謊騙人。

不想那女子坦坦蕩蕩道,“湖邊與雲曉下棋。”

不卑不亢,眼中亦是坦蕩。

“我知你與雲曉相識已久,可如今你既是驚羽未過門的妻子,也該注意自己的行徑免得讓驚羽麵上無光。”

到底是誰讓邵驚羽麵上無光,顏一鳴已是不想與她爭辯。

她蹙眉看著邵夫人,許久之後突然問她,“夫人此話何意?”

邵老太太看她依舊這般跋扈愈發不喜,分明是她傷風敗俗在先,倒是一副振振有詞的模樣,當即揮揮手,“還不快下去,免得讓人笑話!”

“我做了何事能讓眾人笑話?”

“你分明與驚羽已有婚約卻與其他男子不清不楚還不夠笑話?”

顏一鳴愕然,那張冷冰冰的臉蛋終是出現了一抹憤怒,她定定盯著邵夫人一字一句道,“若我沒有理解錯,邵夫人是懷疑我與雲曉有染?”

在座人人倒抽了一口氣。

哪兒有女子能將這種話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說出來。

邵夫人亦是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她從未見過一個女子有這樣駭人的氣勢,緊緊盯著她的那雙眼睛滿是恨人的殺意,倒是旁邊的邵小姐護著邵夫人急聲道,“是你自己不知檢點...”

“你們真讓我惡心”,顏一鳴道。

邵小姐話音未落,便被顏一鳴這句話打斷,一時間愣在原地,以為自己耳朵出現了幻聽,最終不確定的反問她,“你說什麼?”

顏一鳴的目光略過邵夫人,再到邵老太太,然後當著所有賓客的麵一字一句道,

“我說你們邵家,真讓我惡心。”

就連見多識廣的眾位夫人,此刻也不知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麵對此刻的一切,這個女子,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邵驚羽對她再如何寵愛,也不會任由她這樣侮辱他的家人。

邵老太太氣的從椅子上翻起來,手執拐杖氣的渾身發抖,“你,你這個粗鄙的女人!此後還想進我邵家的門,不可能!來人啊,去叫驚羽過來,讓他看看他護在手心裡的女人是個什麼模樣!”

“今日過後我也不想再進你們邵家的門”,顏一鳴嗤笑,“叫他來最好,好讓他看看,我沒有在沙場死在十萬鐵騎手中,今日卻要死在一群無知婦人的口舌之中。”

“你敢說我們是無知婦人?”

邵小姐尖叫道。

但是卻依舊有人,迅速的抓住了字眼。

沙場,十萬鐵騎,這,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邵夫人這般聰明之人,亦是最快時間內發現了顏一鳴此話之中的不解字眼,她心中陡然升騰起不好的預感,張了張嘴氣勢已是弱了幾分,“此話,何意。”

顏一鳴卻不理她,隻是一步一步逼近,聲音猶如地獄而來的厲鬼,

“我忍受這麼多時日,忍夠了,你們一家,一人妄自決定我的生死安排我的人生,一群人肆意踐踏我的人生毀我清白。”

“你總是問我憑什麼,那我便告訴你我憑什麼。陳夏四十八年夏,我跟隨邵驚羽出征追殺蒙軍漠北王,為救邵驚羽一命腿上如今留下血洞;陳夏四十八年夏秋,邵驚羽命我原地鎮守營地而他被困陰山,是我賭上自己的命拚死將他救出;陳夏四十九年春,漠北最後一戰,是他決策失誤讓我對上十萬蒙軍,我浴血奮戰整整七日殺敵無數贏得了一線戰機,那一戰我身中一箭,腰腹中槍,身後被長刀貫穿,是我拚著命將戰局守到了他來的最後一刻。”

顏一鳴不曾哭過,她永遠都在演戲,但是想起那些浴血奮戰的將士們,想起那些屍橫遍野的戰場,那樣淒慘而又絕望,是他們用生命換回了她們的安穩與平靜。

可是換回了什麼。

她想起那些熟悉卻死去的臉龐,突然感到了萬千不值。

淚水從眼眶中緩緩滑落,顏一鳴卻依舊像是在笑,“我救他三次,助他有今日的地位,可是你們做了什麼。你的兒子因為所謂的喜歡將我的功勳全部抹去,至此成為一個廢人,而你,一次一次的刁難侮辱,你們可曾問過我願不願意我喜歡不喜歡!我一介女子被迫從了軍,可我建過功立過業,我不曾虧欠過彆人什麼,更不說是你們邵家,你何來臉麵如此刁難我!”

女子從軍!

如今在座眾人哪能還猜不到她是何人,九公主瞪圓了眼睛捂著嘴驚叫,“你是毅勇侯嚴亦清!”

嚴亦清是皇帝為她賜的名,因為與太子妃名諱相撞,世人並不知曉她的真名。

不過顏一鳴倒是要感激這個名字,因為她看見不遠處從她進來便看著她的顏夫人。

相同的閨名相同的紅痣,若是再有相同的名字,實在是太傷害顏夫人。

毅勇侯之名一出,就像一尊驚雷在原地炸響。

最後一戰之後,毅勇侯之名甚至不小於邵驚羽,聽說那是個比邵驚羽還小半歲的少年,聽說他巧出奇招未戰便滅蒙軍幾萬,更有一人斬殺數百人的驚人驍勇。後來又聽之前一戰,他大膽綁下比他官高一職的校尉獨自領兵,助邵驚羽贏下一場大勝。

兩年的戰爭中,邵驚羽脫穎而出,而這位自平民家庭而生的少年亦是被人們熟知。

陛下曾落淚說如此天縱之才為何短命,陛下為了追溯他,封他為三品車騎將軍更賜他兩千戶毅勇侯之稱。

毅勇二字,足以形容他的一生,追封無數,更可見皇帝的賞識與他的尊榮。

可是如今,誰又能想到,這位名震沙場的少年,實則根本是個女人。

而他的隕落,原來又是這樣的原因。

不論她是男是女,有此功績便是人上之人,本該是與邵驚羽同樣令人尊仰的存在,可是如今卻被圈在這深閨之中,任由她們百般侮辱。

甚至她還曾多次救過邵驚羽的性命。

英雄總是令人敬仰的,即使她是個女人,眾位夫人們再看向顏一鳴時目光已是有了變化,邵夫人終於失了鎮定,一遍一遍的說著不可能,罷了眼神陡然尖銳起來,“你這是欺君之罪!”

“我是欺君之罪,可是邵驚羽私自隱瞞我的身世亦是欺君”,顏一鳴冷笑,“我孑然一身所以從未怕過什麼,可是念在對他有情所以我從來不說,可是你們實在欺人太甚。我與雲曉曾是並肩作戰的戰友竟被你們說的如此肮臟,我寧願戰死在沙場之上也不願背負著這樣的罪名被你們逼死在這裡。”

邵夫人惶然後退,怔然看著眼前的女子。

為何她行事總是與尋常女子不同,為何驚羽百般袒護著她,為何她在生死麵前能夠這樣麵不改色。

因為她根本就是從生死之間走出來的羅刹。

邵夫人一步錯步步錯,一句欺君之罪刻在心頭讓她神色大慌,再看顏一鳴時已是喊不出嚴小姐三字。

她本該是位將軍。

一直很安靜的七公主此刻終是有了些反應,她緩緩走來看著顏一鳴道,“雖說將軍身為女子,可是亦是英雄,父皇並非迂腐之人,我定會為將軍...”

話音未落卻見顏一鳴唇邊溢出一抹血跡,當即驚叫一聲。

心口陡然一陣血氣翻湧站立不穩,顏一鳴腳下不穩,有位夫人急忙扶了她一把,顏一鳴在滿眼血紅間,發現正是當初她曾喚過幾聲母親的顏夫人。

是我對不起你,顏一鳴心道,其實那位顏小姐本該能活很久的,若不是她顏小姐也不會死。

這場鬨劇終於走向了結局,顏一鳴在眾人驚呼間毫無預兆的軟了下去,血跡從唇邊溢出,耳邊紛雜著女人們尖銳的聲音,有善意的也有無意的,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她聽見她們驚呼著將軍。

身體陡然被轉移到了鐵箍一般的臂膀裡,她聽見邵驚羽近乎瘋狂的喊著她的名字。

已是看不清邵驚羽的麵容,她艱難的張了張嘴,將彌留的最後幾句話說完,

她說她有些想念草原上的星空。

有些想念星空下與她說話的那個少年。

而你,已經不是他。

“我原想最後一刻再去看一看草原上的星空,可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等我死後你讓人將我埋在北平南邊的劉家小村裡,不要來看我,我不想再看到你。”

“記得是劉家村,那裡有一個不高的小山坡,埋在那就就好,那是我出生的地方,也是我...本該回去的地...方...”

而我,也終於可以離開這個讓她無比壓抑的牢籠。

顏一鳴緩緩閉上了眼睛,唇邊的血跡染紅了她潔白的衣領,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再也沒有一絲心跳。

邵驚羽將她緊緊抱在懷裡,像是丟掉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這個從未流過一滴眼淚的男人,如今抱著最愛之人的屍體失聲痛哭,再無大將軍的意氣與傲然。

天人永隔,從此,隻剩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