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就這樣, 舞蹈教室裡,兩個男人和兩個女人,性彆相同的組隊了。
舞蹈老師繼續叫著:“牽著手,轉!再轉!注意節拍,身體不要散,好的,再來, 轉出去, 回來!很好!太棒了!再轉出去, 再回來!好的!”
女隊的隊員麵麵相覷, 她們配合的明顯不好, 舞蹈老師說的肯定不是她們。
扭頭一看,就見蘇宇把伍弋甩成了一個陀螺, 真的是轉出去, 轉回來, 再轉出去, 再轉回來。
花滑運動員高抗眩暈的屬性在這一刻起到了很多的作用, 伍弋硬是被蘇宇牽著手轉了三個來回,才腳下一軟,撞進了蘇宇的懷裡。
唔, 鼻子疼。
暈。
然後吧,
他就發現, 摟著自己的那個胸膛沉沉地震動了起來。
抬頭看去。
就看見蘇宇忍著笑的臉, 眼眸彎彎的, 低頭看著自己,漆黑的眸子裡,清清楚楚地看見了自己的臉。
近在咫尺的臉,近的甚至可以清晰地聞到對方身上的味道,是一種冷冽的猶如冰水般的滋味。這一刻,卻在自己的注視下,融去眼底的冰淩,呈現出一種冰山融化幫的溫暖。
伍弋的心口一下就炸了。
那天“十一冬”開幕的時候,在頭頂上綻放的禮花似乎此刻在他的腦裡再次出現,轟隆隆地炸出一朵朵五顏六色的煙火。
他的心臟像是在煙花上蹦蹦跳跳,發出“啊啊呀呀”的聲音,血液在耳朵裡咕嚕嚕地響著,他甚至有種衝動,踮起腳尖,在蘇宇的眼皮上親一下。
好吧好吧。
藏不住了。
其實早就藏不住了。
自己早就被蘇宇迷住了。
迷得神魂顛倒魂不守舍,變成了一隻哈巴狗,搖著尾巴,隻會圍著蘇宇轉來轉去。
隻是……
不敢承認而已。
狼狽地收回目光,伍弋急忙把頭底了下去,屬於蘇宇的震動還持續不斷的從胸口傳來,他渾身酥軟的幾乎站不穩,從頭熱到了腳。
“抱歉。”蘇宇忍了笑,冷冽的氣息重新回歸,但是總有些凍不住的地方呈現出格外的柔軟,代表了他此刻愉悅的心情。
“那個……咳!”伍弋醒了醒嗓子,搖頭,“沒事,有點暈。”
蘇宇抬手在他後背輕輕地拍了拍,然後後退了一步,將兩個人的距離重新拉開到了半米的安全距離。
這是他與人交往的絕對禁區,除了雙人滑的時候旁人很難進入,但是雙人舞和雙人滑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他又習慣於在這種時候和搭檔的肢體接觸,而且經過和伍弋跳過男雙雙人滑後,潛意識裡已經完全接受了伍弋的搭檔身份。
一時間便有點放縱,失了分寸。
恰好,音樂聲漸漸消失,舞蹈老師看學生們似乎都沒有繼續跳下去的興致,便關掉了音樂。
“啪啪啪”地拍著手,吸引注意力。
“好了,簡單地放鬆一下,我們繼續做形體訓練,大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接下來的舞蹈課,伍弋心不在焉,注意力基本都在旁邊的蘇宇身上,有時候不經意的和蘇宇的視線對上,那雙黑眸就像是直接敲在了他的心臟上,一陣亂跳,就連呼吸都快忘記了。
後來,他甚至想要離得蘇宇遠一點,自己才能夠冷靜下來想想。
好不容易熬到舞蹈課結束,結果女隊的兩個姐姐又一路在跟蘇宇說話,哪怕蘇宇臉上的表情實在和熱情無關,依然讓才開了竅的伍弋心裡酸的厲害,臉上慣來掛著的笑容也都不見了。
女孩子特有的嬌嫩嗓音在耳邊響著,時不時的還會傳來銀鈴般的笑聲,卻像是堵住了伍弋的心臟,就連呼吸都不順了。
其實仔細想想,自己這莫名生出的心思,估計是無處安放的吧。
他記得很清楚,蘇宇明顯是個鋼鐵直男來著,自己不過是找他在網上偽基,蘇宇就可以好幾個月躲得自己遠遠的,要是自己……豈不是這輩子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才暗戀就失戀”這種現實,簡直能讓人沮喪到人生無望。
好在如今蘇宇的訓練重點在訓練房裡進行力量訓練,一周最多在冰場見上一兩麵,如果伍弋不主動在就餐的時候找蘇宇,他們其實就算同是國家隊的隊員,能見麵的機會也不多。
伍弋糾結著自己突然生出的小心思,甚至有點刻意躲著蘇宇,結果等到蘇宇過生日那天,他終於掙紮著清醒過來,既然答應幫蘇宇過生日,再怎麼糾結也該露麵,才被告知,蘇宇放假回家了。
伍弋詫異:“回家了?”
尹正學點頭:“對啊,昨天上午就走了。”
伍弋問:“休假嗎?怎麼走的這麼急?”
尹正學歎了一口氣:“他奶奶不行了,我就讓他回去了。”
伍弋嘴唇顫了顫,也不知道自己該為那無處安放的心鬆上一口氣,還是該遺憾自己好不容易鼓出的勇氣沒了用武之地。
……
蘇宇這邊已經到家了。
P市是個四線的小城市,是個工業城市,盛產煤炭和鋼鐵,這個城市有三分之一的人在為這兩種原材料生產的工廠工作。
蘇宇的父母,親戚,包括祖上一輩的人,都在這樣的企業裡兢兢業業地乾了一輩子,直到他們這些小輩成長起來,才紛紛離開這個城市,各自發展。
蘇宇上麵還有個外婆,但是在老家住著,那邊有他舅舅照顧,一年最多也就見一次。這次生病的是蘇宇的奶奶,老人家已經八十六歲了,年紀大了毛病就多,這幾年經常住院,小毛病根本不會告訴小一輩的孩子們,隻是這次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說是老人的心臟不行,很有可能就熬不過去了。
蘇宇坐飛機回去的,中午就到了家,行李一放,就和母親一起馬不停蹄的去了醫院。
病房的門口已經站了不少人,都是蘇宇爸爸這邊的親人,也是才被叫回來的表姐看了他一眼,眼睛通紅的才哭過。
所有人的麵色都很淒然,相比較而言,蘇宇臉上的神情就有點淡淡的了。
隻因為他很清楚,奶奶身體好著呢,上一世比他爸走的還晚,等他出了名之後,自己還接她老人家去A市玩過,隻是後來年紀實在太大了才離開的,算得上是壽終正寢。
不過記憶裡,奶奶確實有過一次病重的危機,那個時候他也回來了,從省裡坐火車回來的,所以晚了半天,沒有看見這一幕罷了。
醫生從病房裡出來,所有人都圍了上去,你一句我一句的詢問情況。
醫生說:“人是給搶救回來了,但是心臟上的毛病特彆多,心悸、冠心病,尤其是心梗很嚴重,必須要搭橋,而且手術越快做越好。”
話音落下,走廊裡瞬間安靜了下來。
蘇宇本來在外圈站著,眉梢一揚,眼眸裡的溫度眼見著降了下來。
雖然明知道奶奶最後還是做了手術,但是沒想到在做不做這件事上,竟然幾個子女還猶豫過,應該是怕花了大價錢做了手術,結果老人活不了兩年,白白浪費了錢吧。
四線城市工人的工資,一旦家裡有人生病,生活壓力就會變得很大。
醫生也見慣了這樣的猶豫,話說完便不再開口,等著病人家屬自己決定。
時間拖得有點長了。
醫生正準備再確認一下,就聽見有人率先開口:“做!手術費我先墊著!我們要做!”
蘇宇閉上了嘴,視線落在自己表姐林靜的臉上,眸色柔和了下來。
林靜的話也讓家長們的猶豫戛然而止,繼而尷尬萬分,紛紛開口。
“做的,我們要做,該怎麼治就怎麼治。”
“靜靜不用你掏錢,媽的一個定期正好到期,一會你陪我取出來。”
“嗯,大姐手裡有錢,就先交著,回頭算了賬,咱們三家平分,要是錢不夠告訴我,我去取錢。”
“醫生,你跟我說一下這個手術要怎麼做?心臟搭橋的材料是什麼?除此以外,我媽身上其他的毛病要是可以治,咱們就一起治了。”
“你們留幾個人看著媽,我跟醫生去辦公室……”
大人們呼啦啦地散開,各自忙乎了起來。
蘇宇看著林靜,林靜看著他,兩人相視一笑。
兩人同是小輩,但是年紀差了約有十歲,小時候也不太玩得到一起去,但是一家人的親密感是年齡和時間無法分割的。
林靜說:“我聽我媽說你出國比賽拿了冠軍,我還在網上看見你的消息了呢,這是出名了?”
蘇宇笑著,點了下頭,也沒否認。他如今確實是出名了,也為他帶來了明顯的經濟收益,剛剛林靜要是不開口,他就說話了。
林靜說:“彆怪姑姑他們,前段時間才掏錢幫我在省裡首付了一套房子,他們手上沒錢。但是猶豫隻是猶豫,奶奶的病肯定會治,就算借錢也要治。”
“嗯。我知道。”蘇宇沒有怪長輩。在經濟不好的時候,一口氣掏出大筆的錢,都會有那麼一點遲疑,但是無論是眼前看見的,還是上輩子經曆的,奶奶的子女都還算孝順,走的時候也很安詳。
接下來幾天,三家人輪流在醫院照顧奶奶,輪到蘇宇他們家的時候,母親怎麼都不讓蘇宇多待,攆著讓他回家休息睡覺去。
運動員的苦是彆人無法想象的,但是當媽的心疼兒子,難得的假期,不能都耗在醫院裡。而且就算呆在醫院裡,蘇宇也幫不上什麼忙,純粹就乾耗著。自然要讓兒子回家休息,不行在外麵轉一轉玩一玩也好。
蘇宇也不會勉強,隻是每天由他送飯過來,然後陪著母親說上一個來小時的話。要是奶奶的精神好,便也會說上幾句,母親還會給老人看蘇宇拿世界冠軍的視頻,奶奶的腦子清醒的時候,就伸出顫巍巍的手抓著蘇宇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咧開缺了牙齒的嘴,笑得特彆的開心。
一天天的。
奶奶的精神眼見著好了很多。
奶奶的老鄰居、老姐妹、還有些小輩,就選在這個時候來探病。
小城市有小城市的好處,大家的根紮在這裡,雖然生活的不如大城市的人那麼富貴,但是卻充滿了人情味,就連蘇宇回到家裡,到處都是他得打招呼的長輩。
至於蘇宇的成就,這個時候就免不了會被探病的人,翻來覆去的念叨了。
但是無論說多少次,蘇家的人都是愛聽的,誇著蘇宇就像誇自己一樣,笑容都多了不少,就連奶奶也在這樣快樂的環境,病愈的比醫生估計的好轉時間快了很多。
還有兩天,蘇宇的假期結束的時候,他接了一通電話。
當時他正好在醫院裡,大姑他們一家也在,奶奶已經可以出門吹吹風了,於是母親就推來輪椅,一大家子人,推著奶奶在住院樓下的小花園裡轉圈。
就是這個時候,安永望的電話打了過來。
蘇宇在市隊的時候還沒有手機,他的電話號碼是去了省隊後後配的,因而也沒有安教練的電話,接了電話的時候,還是安教練自我介紹了一遍,他才認出對方。
安永望在電話裡說:“蘇宇啊,聽說你回來了,有空嗎?見個麵。是這樣的,我帶的小隊員啊,最近總在談論你,這麼大的孩子你也知道,是需要偶像和目標的。你要是有空就過來教教孩子們,都是你的小師弟呢。”
安永望其實在電話裡說了很多,但是大概意思就是這麼一回事。蘇宇接著電話,看了一眼精神很好的奶奶,還有神情也舒展了不少的父母和姑姑一家人,便同意了這個邀約。
不過是去見見自己的啟蒙教練,再給小師弟們上堂課,沒什麼不能的。
但是安永望卻開心的不行,連連倒著謝,還說自己去找車,接他過來。
蘇宇自然拒絕了,也不是多遠的路,公車麻煩,不還有網約車嗎?
蘇宇把事情說了一下,自然沒人說不行的,都催著他去,奶奶還揮揮手對他笑,鼓勵他去報恩自己的啟蒙教練。
大姑父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然後說:“你小叔我剛剛還看見在附近跑車,我給他打個電話,一會就過來,送你過去。”
蘇宇說:“不用。”
大姑父笑道:“人都在來的路上了,現在去門口等著,很快就來。”
後來走的時候,蘇宇不是一個人,表姐林靜也跟他過來了。不慌不忙的從住院部的大樓走到門診大樓外,小叔的車就已經停在了那裡。
最近P市的煤炭企業效益不好,很多職工都買斷了工齡,小叔就用這筆錢買了一輛車,早出晚歸的跑網約車。生活不說富足,基本的生活還是能夠保證。
兩人上了車,一路和小叔聊聊天,就去了市體委那邊。在半路上小叔繞了路,去接自家還在興趣班的兒子。
十一歲的蘇勤上車直接坐在了副駕的位置上,轉頭乖巧地對蘇宇和林靜打了招呼。
“哥。”
“姐姐。”
蘇勤的興趣班有英語班,還有個跆拳道。
用小叔的話說,每個月供這兩個興趣班就老費勁了,實在沒辦法考慮其他的了。
此時,蘇勤身上還穿著跆拳道的訓練服,白色的衣服褲子,腰上的腰帶已經取了下來,貼著頭皮剃的頭發才長出來,毛茸茸的看著很機靈。
老蘇家的人雖然長得不是特彆的好,但是勝在氣質都不錯,蘇勤的少年機靈,林靜的賢淑淡雅,蘇宇的冷峻挺拔,都是那種越相處越是會被吸引的類型。
小叔遠遠看見市體委大樓的時候,說了那麼一句:“你看你學什麼跆拳道,除了打架什麼用沒有,你看看你哥,學輪滑學成了世界冠軍,乾脆這學期學完了,我給你報個輪滑班吧。”
“不要。”蘇勤硬邦邦地說,他就愛揮著拳頭打架!
“你要是把彆人打傷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他們欺負我,我就揍他!”
林靜咯咯地笑著,逗了蘇勤幾句,蘇勤都堅定地回答自己要會武功不被人欺負。
等到了市體委的大樓,安永望已經等在了那裡,一看都是蘇宇的家人,就特彆熱情的攔下他們,怎麼都要請他們吃一頓飯。之前都沒見過,怎麼好意思讓人請客。小叔當然不會同意,林靜也急忙擺手。
蘇宇在旁邊看著,最後說道:“小叔你們留下,這次我請吧,回來本應該來探望安教練,卻耽擱到現在。”
安永望擺擺手:“老人生病了,老人為主。”
但是如果是蘇宇請客的話,這樣就好辦了。
雙方也沒有理由推拒,最後就在體委附近的餐廳裡吃了一頓午飯。
等到了下午,酒飽飯足的眾人也算是熟悉了,被安永望邀請著去滑冰場看看。P市就這一棟滑冰場,主要作為訓練使用,外人平日裡甚至都不知道滑冰場在哪兒,也難免好奇。就連蘇勤也不提回家打遊戲這件事,跟在後麵乖乖地走。
熟悉的道路,這些年也沒怎麼變過,隻是道路兩邊的樹木長得更高,茂盛的樹冠蔓延到路麵上方,正好遮擋了太陽毒辣的光芒,微風習習的,初夏的下午漫步在這條路上,正有種悠閒的愜意。
從體育場繞過去,再下一個彎曲的斜坡,記憶裡的滑冰場就出現在了蘇宇的麵前。
真的可以說是簡陋。
就一層平房,外牆斑駁的牆漆都掉了大半,進門的鐵門敞開著,從裡麵傳來孩子的尖叫聲。
此時不到兩點半。
市體校的孩子們會被要求在兩點半之前到達訓練場,隻是十歲左右的孩子正是調皮的時候,蘇宇幾乎能夠想象那些孩子是怎麼在場館裡追追打打。
剛剛還有說有笑平易近人的安永望板著臉走在前麵,一頭撞進了那大開的鐵門。
冰場裡的笑聲,戛然而止。
蘇宇跟在後麵,當走過門道,冰場裡亮起大燈的光亮撲麵而來的時候,一起迎麵拍來的還有那種熟悉的冰冷感。
“都站好了!”
“排隊!”
“你們看看這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