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依打車往醫院狂奔的過程中,腦子裡一直在閃回著上輩子的記憶。
上一次, 冬梅老師出事的時候, 她已經搬回家住了。
冬梅不願意和她同住, 她擔心對方不能照顧自己, 專門請了保姆。隻是保姆沒來多久, 就被趕走了。
冬梅覺得, 收拾屋子做家務的活自己都能乾,多花這冤枉錢乾什麼呢?
寇依拗不過冬梅老師,隻得妥協。那時候的她多心大啊, 想著冬梅年紀不大,隻要她多打電話, 多聯係, 就可以預防大多數風險。
結果呢。
上輩子, 據醫院判定,冬梅是猝死。
人到了中老年, 平時就算看上去再怎麼健康, 也會或多或少得上一些基礎性的疾病。人體的各個器官運行幾十年, 難免有些方方麵麵出現問題需要修補。
冬梅是因為某種器質性的心臟病。
從發病到失去呼吸, 其中隻有短短的數個小時。
寇依得到消息的時候, 還以為是誰和她開玩笑——搞什麼鬼,昨晚上她還和冬梅通過電話。
那時候的她,在趕往醫院的路上時,滿腦子隻有漿糊。
她想,一定要讓她弄清楚是誰在搞事情!
抱著這種劇烈的、想要拆穿某種惡作劇的強烈願望, 她見到了已經陷入永恒沉睡的冬梅。
那一刻的感覺,就好像電視失去信號,眼前一片灰白。
此刻,她恍惚間以為自己回到了過去。
仿佛重來一次是假的。
什麼都是假的。
她心中浮現出一種深刻的、持續的悔恨。
就好像學生時代,明明老師給劃了重點,卻什麼也沒記沒背,一腦子空白地進了考場。
她捫心自問,自己是個傻逼嗎?上輩子的教訓難道還不夠深刻,為什麼重來一次,還會陷入同樣的境地。
如果她能早一點拖著冬梅去醫院檢查。
如果她能早點發現冬梅的不適。
如果她沒有自作主張地惹冬梅生氣。
無窮無儘地自我懷疑之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
她想,縱然她再來一次,縱然她上躥下跳想要改變什麼,是不是到頭來,仍然一無所獲。
早已在冥冥中注定的命運,是否在這一刻用一雙嘲諷的雙眼盯著她,嘲笑著她。
“小姑娘,你怎麼哭了?”出租車司機嚇了一跳。
寇依伸手摸了一把臉,濕漉漉的。
“彆哭啊,肯定會沒事的。三院南門到了,你快去吧。”
寇依幾乎是飄著進電梯的,她的手機微信裡,黃中醫為她發來最新的位置。
15樓,02病房。
寇依紅著眼眶,電梯樓層一層層向上,心臟也不受控製地劇烈跳動。
叮。
電梯門開。
接她的黃中醫一臉焦急地朝她招手:“快來!”
寇依的心臟不停地往下沉。
黃中醫急匆匆地帶路,轉過彎,忽然發現寇依通紅的眼睛,不由得大吃一驚:“這孩子,你哭什麼?”
病房到了。
寇依使出了全身的力氣,伸手推開了門。
“冬梅老師——”
病房瞬間安靜了下來。
寇依這才看到,房間裡擠擠挨挨地堆滿了人。
黃中醫擠進來:“你們讓一下,家屬來了!”
寇依被黃中醫帶著,從人群中擠了進去。
電話中暈倒的那個人,此刻正躺在床上,吃著廣場舞姐妹削好的蘋果。
“喲,來了啊。”
寇依的腳步停住了,頭頂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她正想問清事情的起因和經過,便聽到黃中醫扯著嗓子,大聲地說:“這們看這個小姑娘可不可憐?家裡就一個親人,被你們這樣欺負!”
“還欺負進醫院了!”
“看看小姑娘這通紅的眼睛!她多難過啊!”
寇依從在場的人臉上掃過,發現其中不但有冬梅老師廣場舞隊的夥伴,還有一群陌生的麵孔。
陌生阿姨以同樣的嗓門大聲說:“胡說,我們誰碰到她了!明明是她自己暈倒的!”
“況且,我們跳我們的,你們跳你們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誰讓你們來我們場地占位置了!”
又聽己方陣營的人說:“是你們搶我們的位置,讓把我們的人弄傷了。”
哢擦哢擦。
冬梅老師靠著枕頭,繼續啃著手上的蘋果。
廣場舞隊的人拱衛著她,每吵一句,必定要帶上“我們的人都進醫院啦”作為武器。
哢擦哢擦。
冬梅老師啃完蘋果吃香蕉。
寇依的腦子重新運轉起來,逐漸從擔驚受怕到一臉問號,再到現在的what the f**k。
這到底是什麼事啊?
大約是擔心她聽不懂壞了大事,黃中醫在一旁叮囑:“你彆亂說話,讓對家拿到把柄啊!”
寇依沉默片刻。
感情為了在廣場舞江湖中搶贏地盤,你們可以不擇手段了是嗎?
想起幾分鐘之前自己的絕望和恐懼,寇依此刻的心情之複雜,簡直難以用語言描述。
她到底是造了什麼孽。
眼看雙方隊伍還要繼續battle,寇依終於發飆了——
“都出去!”
黃中醫靈機一動,連忙附和:“對對對,病人還需要休息呢,吵什麼吵?”
寇依怒道:“你也出去!”
將無關人等都趕出病房,寇依轉過頭,驚愕地發現病人已經躺平了,還乖巧地蓋上了被子。
如果不是擱在一旁的果皮,寇依恐怕以為自己剛才的所見所聞是幻覺。
“起來!”
“我生病了。”
“你有什麼病?”
“我暈倒進醫院了。”
寇依心中有一團火在冒。
她想大聲告訴病床上的人,自己在得知消息之後,在這一路上是多麼的煎熬。
她想說,進醫院這種操作真的一點都不好笑!
更想說,她真的特彆害怕。
但。
隻有她一個人經曆過兩世,彆人什麼都不知道,自然也不會了解她的憂懼。
她憑什麼怪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