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裡,幔帳輕垂,熏香嫋嫋。
蘇玉音著了身單薄的紗衣,趴在榻上,已經酣然入眠。
她青絲散亂,鋪了床之大半,手邊還壓著兩張皺巴巴的紅紙。
這團嬌小的身子,恰恰好睡在了床榻的正中央,左右都沒給人留下餘地。
顧青昀“……”
翠珍有些尷尬,道“姑爺,小姐本來也是想等您的,可今日跋涉辛苦,小姐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明珠也道“是啊,小姐特彆喜歡姑爺折的紅兔子,這不,睡覺還舍不得放下。”
翠珍和明珠沒敢說實話。
蘇玉音在顧青昀走後,就開始研究紅兔子怎麼折,她拆開了一隻,又拿起新的紅紙,想依葫蘆畫瓢,可是卻失敗了。
蘇玉音不甘心,於是又對第二隻兔子動了手。
最終,兩隻兔子都沒了,蘇玉音氣得捶胸頓足,翠珍和明珠哄了好一陣才哄好。
這位祖宗才睡下不久,顧青昀就回來了。
她們之所以這般攔著顧青昀,是因為小姐的起床氣……實在是太大了。
顧青昀立在床邊,沒說什麼。
片刻之後,他俯下身,將蘇玉音手中的紅紙取走,又為她輕輕掖了掖被子。
被子裡的人兒睡得更香了,翻了個身,熟睡的容顏,正對上顧青昀。
她膚色雪白,發色如墨,嘴唇像含苞欲放的花朵一般,嬌豔欲滴。
顧青昀眸光微滯,又立即站起身來。
“讓你們小姐好好休息罷。”
說完,顧青昀便離開了新房。
翠珍和明珠麵麵相覷,她們本來還以為顧青昀會叫醒小姐或者大發雷霆,畢竟,成親一輩子隻有一次,小姐於情於理,都應該等著姑爺回來的。
可沒想到,顧青昀這樣就走了。
顧青昀徑直去了府衙書房。
這裡有他的住處,還有些待處理的公務。
顧青昀攤開堪輿圖……如今,造橋之事已經獲得了知府首肯,蘇老太爺也將造橋的銀子,移交給了顧青昀,接下來他要做的,便是招募匠人,儘快啟動遼河造橋一事。
顧青昀盯著堪輿圖,目光深深。
他要讓孟縣,重新活過來。
翌日。
新房中的蘇玉音終於睡醒,她秀眸惺忪地睜開眼,目光所及之處,貼滿了鮮紅的“囍”字。
蘇玉音愣了下,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嫁人了。
她撐著手坐起來,翠珍笑吟吟地走過來“小姐,您醒了?”
蘇玉音揉了揉眼睛,問“姑爺呢?”
翠珍低聲道“姑爺昨晚去了府衙……還未回來。”
蘇玉音“哎呀”一聲“姑爺生氣了嗎?”
翠珍道“奴婢沒看出來。”
蘇玉音點點頭,笑道“那就好,我餓了,準備早膳罷!”
翠珍愣了下,勸說道“昨日是小姐和姑爺大婚,小姐沒等姑爺便睡了,實在於理不合……您要不要先去看看姑爺?”
蘇玉音有些疑惑“他不是沒有生氣嗎?”
既然沒有生氣,為什麼要哄?
翠珍太了解蘇玉音了,她提醒道“小姐的紙兔子不是還沒學會嗎?應該隻有姑爺會折了……”
蘇玉音麵色一頓,忙道“被你這麼一說,我突然也覺得冷落了姑爺不大好,這樣吧,你去府衙請姑爺,請他來用早膳。”
翠珍笑著應聲“是!”
翠珍走後,明珠服侍蘇玉音洗漱、上妝。
一炷香的功夫之後,她便移步到了飯廳。
之前水雲閣裡的下人,幾乎都跟著蘇玉音陪嫁到了孟縣,早膳自然也是按照她的口味做的。
一盞極品燕窩,五六種不同的包子點心,還有些精致的粥水小菜。
餐食一擺上桌,翠珍的聲音便傳了過來“小姐,姑爺到了。”
蘇玉音抬眸一看,顧青昀換了一襲青衣,清潤端方,信步而來。
顧青昀見蘇玉音直勾勾地盯著自己,輕咳了下“夫人在看什麼?”
蘇玉音露出笑意“看我俊朗的夫君。”
顧青昀麵色僵了僵,道“用早膳吧。”
蘇玉音就喜歡看他這被噎住的樣子,一時心情更好。
蘇玉音主動為他盛了一碗粥,道“夫君嘗一嘗,這是……這是什麼粥來著?”
上菜的小廝笑道“夫人,這是紅棗花生桂圓蓮子粥,意喻著‘早生貴子’呢!”
顧青昀微微挑眉,看了蘇玉音一眼。
蘇玉乾巴巴笑了兩聲,道“好好,你下去吧。”
小廝是下去了,她還得硬著頭皮,將紅棗花生桂圓蓮子粥,放到顧青昀麵前。
顧青昀低笑了聲,沒說什麼,開始用粥。
蘇玉音也不說話了,安靜地吃起了早膳。
蘇玉音吃得慢,顧青昀卻很快吃完了,蘇玉音見他坐著沒動,便問“夫君用完了麼?”
顧青昀頷首“是。”
其實,他平日裡忙起來,經常不吃早膳,就算吃,也是十分簡單,不會這般隆重。
下一刻,顧青昀麵前,忽然多了一疊紅紙。
顧青昀抬眸,恰好對上蘇玉音的目光,她笑得恣意“昨日的小兔子,是你折的吧?”
顧青昀沉默一瞬,“嗯”一聲。
蘇玉音眨了眨眼,道“我本來想學一學紅兔子怎麼折,但一不小心……那昨日的兩隻都拆了,夫君能示範一下麼?”
她聲音軟軟的,讓人有些不忍拒絕。
顧青昀今日婚假,也無需趕著去衙門,便點了頭,拿起一張紅紙,開始教蘇玉音。
蘇玉音乖乖巧巧地坐在一旁,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把這裡折進去,然後勾住另外一邊……”顧青昀聲音溫潤,講得十分耐心“然後,把角收進去就好。”
“嗯嗯!”
無論顧青昀說什麼,蘇玉音都認真點頭,很是捧場。
待一隻紅兔子折好,顧青昀呈到蘇玉音麵前“給你。”
蘇玉音拿起這隻小兔子,笑靨如花“真可愛呀。”
顧青昀凝視著她,她的屬相是兔,喜歡兔子也是情理之中。
顧青昀笑了笑“學會了嗎?”
這話提醒了蘇玉音,蘇玉音連忙回頭,衝身後的翠珍和明珠道“你們學會了嗎?”
兩人齊刷刷地點頭。
顧青昀“……”
顧青昀無語地站起身來,道“我還有事,先去府衙了。”
蘇玉音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夫君儘管去忙,不必擔心我。”
顧青昀一言不發,轉身就走了。
蘇玉音得了兔子,心情大好,正想去院子裡轉轉,賬房的伍先生來了。
伍先生年近四十,之前是蘇家的賬房總管,但因幫著蘇槐掩蓋羅家之事,被貶成了賬房先生。
原本負責蘇玉音名下產業的付先生,被提拔成了賬房總管,伍先生便順勢接了蘇玉音名下的產業。
伍先生道“小姐,您要的人,小人已經找到了。”
蘇玉音一聽,頓時眼前一亮“當真?”
伍先生頷首。
蘇玉音早就盤算好了,等到了孟縣,她要招募一批繡功出眾的女工,去填補江州蘇家繡坊裡,用人的空缺。
沒想到伍先生這麼快就找到了。
蘇玉音笑問“她們人在哪兒?”
若是在彆的繡坊裡,還得問問,人家願不願意來這邊務工。
伍先生答道“小人看過了,孟縣幾乎沒有像樣的繡坊,所以大多數繡娘,接的都是些零散的活計,就在自家附近乾活兒,聽聞長水街那邊,懂刺繡的女子最多。”
蘇玉音不假思索道“備車,去長水街。”
翠珍低聲問道“小姐,要不要同姑爺說一聲?”
蘇玉音笑了笑“你派人去知會一聲便是。”
就算成了親,她還是蘇玉音,不是誰的附屬品。
另外一側,顧青昀聽說蘇玉音要出去,也沒有阻攔。
他隨口問道“需要護衛麼?”
翠珍笑著應聲“姑爺放心,小姐出門都會帶上護衛的。”
顧青昀點了點頭,道“那就讓文安隨你們一起去,他熟悉孟縣。”
翠珍沉聲應是。
過不了一會兒,馬車便從府衙門口,緩緩駛過。
顧青昀恰好站在庭院之中,他下意識瞥了馬車一眼。
馬車車簾撩起,蘇玉音半張精致的臉,一閃而過。
她有自己想做的事,不會纏著自己,這點很好。
顧青昀放心地收回目光,繼續與同僚們商議起了造橋之事。
這是蘇玉音第一次看到孟縣的主街。
說是主街,還比不上江州的一條小巷子。
街道上幾乎沒什麼車馬,隻有少數百姓,穿著灰暗的粗布衣衫,徐徐向前走。
街道兩旁,倒是有些鋪子,但都沒什麼生意,一片蕭條。
蘇玉音有些好奇,道“這不是主街麼?為何人這麼少?”
文安性子靦腆,他小聲答道“回夫人,咱們孟縣貧困,不少人都沒有冬衣,自然都窩在家裡了……”
蘇玉音頓了頓,道“縣衙可有發禦寒的物資?”
文安搖了搖頭,道“發了,但是發得不多,咱們大人來孟縣的時候,庫房裡空空如也……那些物資,還是大人想辦法湊的。”
蘇玉音想起顧青昀在江州之時,連炭火都不舍得用,也明白了幾分。
蘇玉音道“發物資隻能解決一時的燃眉之急,真的要過上好日子,還得百姓自力更生。”
說話間,馬車便到了長水街一帶。
伍先生的聲音響起“小姐,前麵的巷子太窄,馬車已然進不去了。”
外麵雖然有些冷,但蘇玉音按捺不住賺錢的心,便道“罷了,我們走過去。”
話音未落,明珠便掀起了車簾,翠珍為蘇玉音擺好了馬凳,讓她下了車。
大雪雖然停了,但化雪依舊寒冷,蘇玉音裹著纖塵不染的狐裘,隨著伍先生向前走。
伍先生道“由於繡娘們沒有固定的地方乾活兒,小人打聽到,她們每日下午都會在這條街上,找個地方聚聚……但具體的位置,小人也不得而知,需得找找。”
蘇玉音點頭,道“走,去看看。”
長水街地方有些偏僻,部分積雪還未融化,與地上的泥沙混合在一起,踩上去黏糊糊的。
走了一段之後,蘇玉音低頭一看,皺了皺眉。
嶄新的珍珠金絲繡鞋,已經有些臟了!
明珠見蘇玉音盯著自己的鞋子看,忙道“小姐,不若您去馬車上等吧?等找到了人,奴婢再帶過來給您看?”
蘇玉音搖了搖頭“不成,我自己去。”
身邊的幾人,隻有翠珍略懂刺繡,但若論選圖選人的品味,她還差了不少火候,蘇玉音既然要在孟縣挑人,那便要挑出最好的,為自己所用。
伍先生有些惶恐,道“都怪小人,沒有提前探路,讓小姐受累了!”
伍先生在蘇家乾了大半輩子,知道蘇玉音是什麼脾氣,萬一這位大小姐開作,能把人整哭!
更何況……他因為羅家之事,已經被貶了一級了,若是再得罪了小姐,就隻能卷鋪蓋走人了!
伍先生惴惴不安地走著,一路都在小心地提醒蘇玉音小心足下,恨不得將她抬起來走。
蘇玉音瞧了伍先生一眼,道“伍先生這般緊張,是不是怕我刁難你?”
伍先生麵色一僵,忙道“小姐誤會了,沒有的事兒!”
蘇玉音笑了笑,道“伍先生多慮了,我若是不喜歡彆人,都是直接讓他們消失,不會花精力去刁難對方的。”
大冷天的,伍先生卻摸了一把頭上的汗,道“是,小姐。”
蘇玉音又道“伍先生,我知道你受了我爹的連累,心裡不好受。他是什麼樣的人,你我都清楚,這事我不追究你的責任。”
“但你既然來了,那就是我的人,隻要你一心一意,為我打理好產業,我不會虧待你。”
伍先生怔然看著蘇玉音……原本,他接替付先生,管理蘇玉音名下的產業的時候,就十分擔心,蘇玉音會因為羅家之事遷怒於他。
所以,這段日子,無論是備嫁妝,還是清點聘禮等,伍先生都十分上心,生怕出一點紕漏。
蘇玉音要在孟縣找繡娘,昨日喜酒還沒有喝完,他便想辦法找人去了,實在是不容易。
今日聽到蘇玉音將話說開,他反倒輕鬆了幾分,道“小姐放心,老伍我彆的本事沒有,但打理產業卻不是難事,隻要小姐信任我,我一定好好乾!”
他在這一行混了一輩子,臨老了,不想名聲太難聽了。
蘇玉音點了點頭“好。”
幾人頂著北風,又往前走了一段,蘇玉音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泥巴和著雪水,逐漸染上了她的鞋麵,這回,不僅僅是臟了,連腳底也開始發涼了。
蘇玉音現下十分鬱悶,但街道都走了一半了,無論是朝前走,還是往回走,都隻會濕得更厲害。
就在蘇玉音黑著臉,繼續走,突然“哎呀”一聲!
蘇玉音腳步打滑,還好明珠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不然,隻怕整個人都要撲到泥水裡了。
蘇玉音有些崩潰“還有多遠啊!她們到底在哪兒啊?”
可誰也答不上來。
就在這時,旁邊的民房,忽然打開了門。
一個圓臉的中年婦人,探出頭來“你們……找誰呀?”
翠珍忙道“這位夫人,聽聞長水街有不少繡娘,我們是來找她們的,您可知她們在哪兒?”
那婦人爽朗一笑“原來是這樣啊,聚頭的時間還沒到呢!一會兒我也要過去,你們隨我一起便是!”
蘇玉音一聽,心情好了不少“那好,多謝。”
婦人聽到聲音,抬眸看向蘇玉音,驚歎一聲“咋還有這麼俊的人呢!?彆在外麵吹著風了,進來坐坐吧!”
蘇玉音恰好鞋襪濕了,不想再走,便點了頭,和眾人一起擠進了婦人的家。
這圓臉的婦人,夫家姓王,人稱王大嫂,是長水街出了名的熱心人。
王大嫂一見蘇玉音一行人,便知道非富即貴,不少來找他們乾活的東家,差不多也是這樣。
王大嫂熱情地將眾人迎進屋,又為他們上了些熱水,有些不好意思道“夫人莫怪,奴家家中沒有茶葉,隻有清水。”
蘇玉音笑了聲“無妨,有勞王大嫂。”
這麼冷的天,有熱水喝,總比沒有強。
翠珍低聲道“小姐,您的鞋襪濕了,冷不冷?要不奴婢去幫您買雙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