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玉音將一盞燈遞給顧青昀,道:“我們也走罷?”
顧青昀含笑點頭,“好。”
在離開之前,他抬眸,看了二樓廂房一眼。
裡麵的人影定定坐著,修身如竹,氣度非凡。
眾人玩了許久,都有些累了,唯獨葛雲天,酒勁過了之後,反而愈加興奮起來。
他走到一處燈火通明的路口,道:“方才我已派人去打探過,前麵的客棧還有空房,現在已經定好了,你們若是累了,便可回去休息休息。”
蘇玉音瞧他一眼,道:“葛公子,那你呢?”
葛雲天嘿嘿笑道:“我還不困,再隨意轉轉……”
錢蔚兒笑了聲,朝一旁的巷子裡努努嘴,道:“葛公子是想先打發我們回去休息,自己好去甜水巷逛逛吧?”
葛雲天麵色尷尬,乾笑兩聲,“沒有,沒有的事!不過是飲了酒,吹了些風,想再看看夜景。”
婁娘子一改方才的興奮,淡聲道:“我累了,我回客棧了。”
錢蔚兒聽了,忙道:“我隨你一起!”
顧青昀見蘇玉音也有些疲累了,便道:“我們也回客棧罷。”
蘇玉音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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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入了客棧,蘇玉音便將兔子燈和月亮燈遞給了明珠。
明珠小心翼翼地將兩盞燈掛好,翠珍便端來了熱水,讓蘇玉音淨手。
蘇玉音一麵擦著手,一麵問道:“夫君,今夜那贈婁娘子燈的人,著實有些奇怪。”
顧青昀手中拿著一卷書,抬眸看她,“哪裡奇怪?”
蘇玉音道:“那男子贈婁娘子花燈,似乎是為了示好,可若為了示好,怎麼不露麵?”
顧青昀笑笑,道:“或者。他隻想聊表心意呢?”
蘇玉音沉吟片刻,道:“若隻想聊表心意,不求回報,為何又要在眾目睽睽之下送燈?”
蘇玉音總覺得有些矛盾。
她又想起了婁娘子的反應,道:“而且,婁娘子本來還想與那人比試,聽到對方說無論結果如何,都打算贈燈給自己後,神情就有些古怪……你說,那男子會不會是婁娘子認識的人?”
顧青昀低笑,他伸手點了點蘇玉音額頭,道:“我看你就是話本子看得太多了,胡思亂想。”
蘇玉音秀眉一抬,道:“難道我說得沒有道理麼?”
顧青昀寵溺地看著她,“你的話,怎麼都有道理。”
蘇玉音忍俊不禁,送了他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悠悠道:“不過,這一切,隻有婁娘子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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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廂房。
婁娘子正坐在窗前。
晚風微拂,吹動了她朱紅色的衣裙,愈加嫵媚。
身旁的架子上,掛著那一盞荷花燈,荷花燈花瓣舒展,造型曼妙,十分生動。
但婁娘子卻怔怔看著它出神。
歐陽管事立在門口,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走上前來。
“主人,時辰不早了,不若早些休息罷?”
婁娘子搖了搖頭,道:“我還不困。”
歐陽管事抿了抿唇,問:“是不是他?”
婁娘子微微一怔,勉強笑道:“彆瞎猜……他怎麼可能在這裡。”
歐陽管事沉吟片刻,開口道:“若真的是他呢?主人……會去見他麼?”
婁娘子一目不錯地看著那唯美的荷葉燈籠,片刻之後,站起身來。
她一步一步,走到了荷葉燈麵前,俯身吹滅。
“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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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玉音累了一日,沐浴之後,很快便睡著了。
她好夢正酣。連薄被踢掉了也不知道。
顧青昀伸手,為她拉了薄被,仔細蓋上肩頭。
顧青昀垂眸,凝視她一瞬,然後,便悄然起身。
他來到衣架前,借著窗外的月光,無聲又利索地套上外袍。
然後,又看了蘇玉音一眼。
她仍然緊緊閉著眼,並未醒來。
顧青昀便轉過身,開門出去了。
此時已臨近午夜,長街上的百姓寥寥無幾,顧青昀迎風疾走,很快便回到了之前猜燈謎的酒樓。
酒樓裡的客人已經散了,大廳裡空空蕩蕩的。
他抬眸一看,那二樓廂房的燈,果然還亮著。
顧青昀沒再遲疑,便徑直入了酒樓,才一走到樓梯口,之前答話的小廝迎了上來。
他對顧青昀行了一禮,落落大方地笑道:“主子等了許久,還怕您不來呢!”
顧青昀笑了笑,道:“若非我認出了你,隻怕也不會想著過來。”
小廝笑說:“顧大人記得小人,那是小人的福分!主子沒有單獨送信給您,也是怕擾了您的謀劃,小人這便帶您去見主子。”
說罷,他便將顧青昀帶到了二樓。
小廝對著廂房敲了下門,道:“主子,顧大人來了。”
有男子聲音傳來,“請他進來。”
小廝應聲推開了門,又恭敬地立在了一旁,道:“顧大人,請。”
顧青昀信步邁入房中。
男子靜坐在桌案前,麵前的茶杯已經空了。
他不到而立之年,生得麵如冠玉,貴不可言。
相較於同齡的年輕男子,也更加大氣沉穩。
他深邃的眼,靜靜看著顧青昀,唇角微揚,“承之,你總算來了。”
顧青昀走到他麵前,依禮作揖。
“承之見過三殿下。”
三皇子道:“出門在外,就不必拘泥於這些虛禮了,坐罷。”
顧青昀微微頷首,便言坐在了他的一側。
小廝低眉順目地為兩人倒茶。
三皇子打量顧青昀一瞬,笑道:“我還從未見過承之,穿得如此高調?”
顧青昀愣了下,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衫,暗藍色的花紋,在夜燈之下,依舊閃著淡淡的光澤,質地極佳。
“這是拙荊置辦的。”
三皇子道:“這可是上好的蜀錦,這般成色,在京城都難得一見……可見弟妹,待你不薄。”
顧青昀聽了,唇角也溢出一絲笑意,道:“三殿下彆取笑微臣了。”
三皇子端起茶杯,道:“之前,母妃聽說你娶了商賈之女,還擔心你是為了父皇大業,才犧牲了自己的婚姻。她還想等你回京之後,為你張羅些貴女呢……今夜,我見到你與弟妹的相處,忽然覺得,母妃實在是杞人憂天了。”
顧青昀沉聲道:“我與拙荊相處得很好,勞煩三殿下轉告娘娘,大可不必為我憂心,也多謝她的美意。”
三皇子抿了口茶,笑道:“放心,我今夜回去就同她說,不會棒打鴛鴦的。”
“今夜?”顧青昀有些詫異,道:“寧妃娘娘也來了?”
三皇子點了點頭,道:“父皇自從接到你的書信,就對江南兵器走私一事憂心忡忡,他原本想助你一臂之力,但皇後在京城的耳目眾多,實在不宜打草驚蛇。”
“所以,父皇便以讓母妃回江南祭祖的名義,讓我出京,在此接應你。”
顧青昀道:“原來如此,最新一批走私的兵器已經找到了,就在葛家的大船之上。”
三皇子思忖片刻,問道:“有沒有辦法提前將兵器換出來?這麼一大批兵器,若要運到北疆再搶,隻怕也沒那麼容易。”
顧青昀低聲道:“微臣原本也是這樣想的,但韃族人十分謹慎,他們每日都會開箱檢查,若是發現兵器丟了,隻怕會立即警覺起來,我們要抓利益鏈上的人,並追回其他兵器,就更難了。”
三皇子聽罷,道:“那好,便依照你的意思,先跟著他們再說。”
顧青昀又想起一事,道:“三殿下,您可知道那廣安知縣關泓如何了?”
三皇子對關泓並不熟,但也知道這一號人,他回憶了一瞬,道:“前些日子,有人在刑部天牢對他下手,被救了下來,如今,便和驚弓之鳥一般,問他什麼,都知無不言。”
顧青昀道:“這兵器走私一事,他便是最重要的人證,還請三殿下關注一二。”
三皇子正色道:“你放心,我已經派人嚴加看管,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
“這關泓是關瑋的侄兒,關瑋尚且能對他動手,可見他平日裡的溫和大度,全是裝的……關瑋表麵上對父皇恭敬順從,實則是皇後的走狗,世家的鷹犬。”
顧青昀思量了片刻,道:“微臣之前查過關家的情況,在關瑋這一輩,關家就遺留了他一名男丁,他為了養活一大家子人,這才去考了科舉,做了官。”
“但早些年,他俸祿低微,族中子弟讀不起書,於是,他便投靠到了方家門下,後來進了戶部,成了皇後娘娘的人。”
三皇子麵色凝重,道:“此人心思深沉,在公務上幾乎找不到錯處,又是皇後的得力助手……這一點,也是父皇最擔心的。”
三皇子說罷,看向顧青昀,道:“兵器走私一事,事關重大,我料關瑋沒那麼大的膽子,也沒有必要為了這些銀子鋌而走險……他背後,定然有更大的靠山,但這次事件的靠山,是不是皇後,就未可知了。”
三皇子言語點到即止,但顧青昀卻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今儲君之位空懸,世家一黨,自然是推舉皇後嫡子,二皇子繼太子之位。
但二皇子剛愎自用,又殘暴不仁,這些年來,仗著身後的世家撐腰,不知闖了多少禍。
宣帝心中,更屬意自己與寧妃的兒子,三皇子。
三皇子雖然才學兼備,品性高潔,但因寧妃出身寒微,他自然也沒有強勢的母族撐腰。
加之三皇子行事磊落,也很少與大臣們私下走動。
宣帝就是想立他為太子,也顧慮頗多。
因此,立儲之事,前朝後宮都明裡暗裡議論了多年,但依舊懸而未決。
三皇子低聲道:“若此事的幕後主使是皇後,隻怕她勾結韃族,販賣兵器的初衷,便與爭儲有關……若真如此,便不是一樁簡單的走私案了,你可明白?”
“承之明白。”顧青昀說罷,看向三皇子,道:“敢問三殿下……若此事真由皇後主使,陛下會如何?”
三皇子微怔一瞬,答道:“說實話,我也不知。”
“父皇雖然與皇後不和,但若要與世家正麵衝突,必然會影響到朝局……如今北麵韃族虎視眈眈,西邊的波斯等國也時不時前來試探,若我們陷入內亂,隻怕會給他們可乘之機。”
顧青昀沉吟片刻,道:“三殿下說得是,理應大局為重……此事便交由微臣去查吧,待追回兵器,查出主謀,再請陛下定奪。”
“好。”三皇子頷首,“那我便靜候佳音了。”
顧青昀鄭重應是。
兩人又聊了一會顧青昀在江南的經曆,待三皇子得知他修橋修路,借蘇家之勢,將孟縣帶入富庶之後,也高興不已。
三皇子笑道:“當年在京城,任由三妹如何對你示好,你都視而不見,我當時還怕你太過冷漠,不近女色……沒想到,如今已佳人在側。”
“待有機會,我定要好好認識一下這位多金聰慧的弟妹。”
顧青昀笑笑,道:“會有機會的。”
三皇子笑著點了下頭,忽然,他想起一事。
“對了。”三皇子默默放下茶杯,神情複雜地看了顧青昀一眼,問道:“今夜,同你們在一起的那位紅裙女子……便是走私兵器的韃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