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過後,韃族戰船緩緩靠岸。
郭勒唇角一勾,道:“顧夫人,請吧!”
蘇玉音蒙著眼,被阿水帶到了甲板之上。
她看不見眼前,但卻聽到了不少混亂的腳步聲——士兵們應該正依次下船。
郭勒見蘇玉音不說話,總擔心她趁機逃跑,便對旁邊的士兵道:“看好顧夫人,若是人沒了,唯你是問!”
那士兵低低應了一聲,便來到了蘇玉音身旁,伸手按住了她的肩。
蘇玉音有些反感地側了側身子,但身旁的士兵卻輕輕咳嗽一聲。
蘇玉音微頓……是他!?
顧青昀趁人不備,壓低聲音道:“彆怕,我就在你附近。”
蘇玉音不敢吱聲,唯恐被人發現,努力壓了壓揚起的唇角。
阿水一直緊張地盯著前方的動靜,過了一會兒,她便開口道:“顧夫人,我們可以下船了!”
於是,顧青昀便作勢“押”著蘇玉音下船。
他低聲提醒她小心腳下,蘇玉音聽到他的聲音,心裡也安穩了不少。
待上了碼頭,她好不容易站穩,又冷得瑟縮了起來。
這北疆的秋日,比江南的冬日還冷,她穿得單薄,忍不住抱起了雙臂。
才等了一會兒,蘇玉音便聽見了鈍重的聲音。
顧青昀低聲提醒道:“他們在運兵器了……我去看看。”
蘇玉音無聲頷首,顧青昀便不動聲色地一彈指。
便聽見“鐺”地一聲,一個木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裡麵的兵器摔了一地。
隨後,兵頭怒罵起來,“你們倆怎麼回事?沒吃飯嗎?走個梯子都能摔跤!”
搬運兵器的士兵們連忙告罪,手忙腳亂地去撿散落在地上的兵器
顧青昀適時上前,幫忙裝箱,隨後,又扶起了摔跤的士兵。
士兵的腳崴了,顧青昀便順勢代替他,與另一人扛起了兵器箱子。
阿爾代最後下船,他立在碼頭,睥睨眾人,問:“所有的貨都卸下來了?”
郭勒連忙過去,道:“回王子殿下,已經全部卸下來了。”
阿爾代點了點頭,開口:“啟程。”
片刻之後,蘇玉音便被阿水帶到了一輛馬車上,郭勒便一直跟著她。
馬車從碼頭出發,一路向冰城駛去。
郭勒坐在蘇玉音對麵,幽聲道:“顧夫人,馬上要離開大金國土,不知你作何感想?”
蘇玉音淡淡道:“心中有故土,何處都是家。”
她依舊被黑布蒙著眼睛,雖然看不見過郭勒的表情,卻聽到對方輕笑起來。
“好一個‘心中有故土,何處都是家’,顧夫人就不怕自己客死異鄉麼?”
蘇玉音沒有直接回答,反而麵無表情道:“你們做那麼多壞事,就不怕五雷轟頂麼?”
郭勒麵色變了變,道:“都說大金女子溫柔可人,沒想到你死到臨頭還嘴硬!”
蘇玉音道:“那隻能說明,郭勒大人見識太少。”
郭勒怒意上湧,“你!”
他見蘇玉音麵色清冷,便也壓了壓自己的怒氣,道:“罷了罷了,我可不像摩善那廝,會對美人憐香惜玉,實話告訴你吧,若是你夫君來了,興許你還能得個全屍,若是你夫君不來……隻怕顧夫人哭都來不及!”
蘇玉音悠悠道,“那便看一看,到時候是誰哭。”
郭勒不悅地閉上了嘴,不想再與蘇玉音說話。
車廂裡安靜下來之後,蘇玉音便凝神聽起了外麵的聲音。
馬車似乎行進了一處鬨市,鬨市裡人聲鼎沸,一片嘈雜。
蘇玉音依稀聽見外麵有小販的叫賣聲,細細分辨之下,他們說的都是漢話。
蘇玉音思忖起來……韃族之人特征明顯,他們肯定無法取道冰城,隻怕要繞過冰城,直奔韃族的境地。
但此處明顯離冰城很近,不然不會有這麼多漢人。
沒過多久,馬車外聲音漸熄,逐漸停了下來。
外麵趕車的韃族車夫,忽然說了句韃語。
郭勒聽罷,也用韃語回應了一聲。
蘇玉音聽不懂韃語,但片刻之後,便聽見郭勒抬起了車窗。
外麵傳來一個低沉的男子聲音——“郭勒大人,彆來無恙啊。”
是字正腔圓的漢話。
郭勒笑了聲,道:“閣下怎麼來了?”
那男子道:“聽聞王子殿下要取道此處,我便特意前來拜見,不知王子殿下在何處?”
郭勒的聲音不辨喜怒,道:“王子殿下今日事忙,隻怕無暇見你,還請閣下下次再來吧。”
外麵的男子聽罷,便道:“那好……這些是在下的一點心意,還望郭勒先生笑納。”
郭勒假意推脫了幾句,便半推半就地收下了。
郭勒道:“閣下放心,待王子殿下成事,必然不會虧待有功之人。”
那男子道了聲謝,便離開了。
郭勒收了那人的好處,回頭看向蘇玉音,卻見對方安靜地靠在車壁上,似乎睡著了。
郭勒便沒有再說什麼,隻吩咐車夫啟程。
馬車一路飛馳,在午後時分,終於趕到了韃族的營地。
蘇玉音坐了多日大船,又乘了半日的車,隻覺得骨頭都要累得散架了。
郭勒毫不客氣地開口:“顧夫人,還不下車,是等著我請你麼?”
阿水不敢怠慢,連忙扶著蘇玉音下了車。
郭勒伸手,一把扯掉了蘇玉音的蒙眼布條。
蘇玉音頓時有些不適應,下意識用手擋住了刺眼的日光。
郭勒冷冷笑道:“顧夫人,歡迎來我韃族大營。這地方,於你而言,恐怕是隻能進,不能出了。”
蘇玉音瞥了他一眼,“郭勒先生是很閒麼?與其同我一介女子嚼舌根,不若去伺候伺候你家主子吧?”
郭勒眼角抽了下,道:“顧夫人不必趕我,我自有要做的事。”
說罷,他看向阿水,道:“好好看牢了她,萬一有什麼異常,立即向我稟報。”
阿水連忙低聲應是。
郭勒又用眼睛橫了蘇玉音一次,這才離開了她們身旁。
蘇玉音目光逡巡一周,便看見了不遠處的阿爾代。
阿爾代正站在高處,一目不錯地看著士兵們搬運貨箱。
那些箱子裡,裝的都是從葛家大船上奪來的兵器。
蘇玉音下意識搜尋顧青昀,可人來了一波又一波,始終未見他的身影。
蘇玉音不禁有些擔心起來。
就在這時,郭勒回來了,他見蘇玉音還在這裡,便不耐地開口道:“阿水,還不送顧夫人回去休息!?”
阿水立即斂了斂神,便拉著蘇玉音走了。
有兩名士兵,始終跟著蘇玉音,所以,她也不好說什麼。
待士兵們將蘇玉音送到了大營之後,蘇玉音才拉著阿水坐了下來。
蘇玉音道:“阿水,你之前來過這裡麼?”
阿水搖頭,道:“奴婢也是第一次來……對這裡並不熟悉。要不要奴婢去打聽一下兵器的存放地?”
蘇玉音想了想,道:“不。”
阿水有些疑惑,低聲問道:“為何?”
蘇玉音若有所思地開口:“我總覺得,那郭勒有些奇怪。”
阿水聽罷,不解地問:“顧夫人覺得哪裡奇怪?”
蘇玉音道:“他一路都蒙著我的眼睛,應該是不想我記路,以免我趁機逃跑。”
“可是,為何等到了門口,卻特意摘下我的眼罩?我猜想,他就是為了讓我看見兵器運送的方向,想試探一下,我會不會打那批兵器的主意,在軍營之中,會不會有我的盟友。所以,你若此時過去,等同於自投羅網。”
話音落下,阿水麵色白了白,道:“那我們怎麼辦?”
蘇玉音低聲道:“如今還不清楚狀況,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此刻,蘇玉音最擔心的,便是顧青昀了。
她獨自待在大帳中,一直等到了傍晚。
阿水入了大帳,送來了吃食。
“顧夫人,先吃些東西罷。”
蘇玉音翻身而起,問道:“門口換班了麼?”
阿水回憶了一瞬,道:“還沒有。”
蘇玉音“嗯”了聲,便接過了她遞來的饢餅。
吃完饢餅之後,蘇玉音便道:“吃完東西,我想出去轉轉。”
阿水聽了,麵露為難,道:“顧夫人,郭勒大人交代過,隻怕門口的士兵不許呢!”
蘇玉音笑笑,道:“無妨,就在門口站一站也好。”
待晚膳用完之後,蘇玉音便站起身來,走到了門口。
果不其然,被門口的兩名士兵攔了下來。
“顧夫人,若再往前,我們便不客氣了!”
蘇玉音不慌不忙地開口,道:“放心,不過透個氣,我不出去。”
說罷,蘇玉音果真搬了個凳子,坐在了門口。
兩名士兵見了,雖然有些疑惑,但也不好多說什麼,便隻得繼續守著。
蘇玉音坐在門口,目光放遠,看向了巡邏的士兵們。
到了晚上,巡邏的人明顯比白天更多,況且,每一個營帳前麵,都有士兵看守。
蘇玉音回想起白天的路線,大約記得兵器被送去了東邊,但自己的位置靠近正中,距離阿爾代的主帳不遠。
蘇玉音等了一會兒,也沒有等到顧青昀,便放下了門簾。
她一步步走到榻邊,總有些心神不寧。
顧青昀去送兵器,按理說早就該回來了……蘇玉音這般想著,也不知等了多久,竟迷迷糊糊睡著了。
睡夢之中,似乎有人在撫摸她的臉頰,指尖粗糲,動作卻十分溫柔。
蘇玉音悠悠轉醒,這才看清了眼前的顧青昀。
她“蹭”地坐了起來,道:“你什麼時候來的?這一日你去哪裡了!?”
顧青昀微微一笑,“擔心我?”
蘇玉音忍不住道:“當然了!這裡到處都是韃族人,你將我一人留在這兒,簡直就是拋妻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