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靜謐無比,坤寧宮的寢殿中,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皇後原本神色平靜,聽到宣帝這話,不怒反笑,“陛下這麼生氣,恐怕是因為欣兒動了不該動的人吧?”
“臣妾和欣兒又知道,陛下到底藏了多少人?”
宣帝眸光沉沉地看著皇後,道:“這話應該朕問你才對吧?關瑋與你方家來往甚密。”
“從他接手戶部以來,明麵上的賬目無懈可擊,但自他落馬,經查證過後,發現國庫虧空十分厲害,不知皇後作何解釋?”
皇後眼眸微垂,神情不變,道:“陛下說的乃是朝中政務,臣妾聽不懂。”
宣帝定定看著她,“事已至此,皇後還要在朕麵前裝無辜麼?”
皇後依舊低著頭,從容不迫地開口:“陛下如此說來,可有什麼證據?”
宣帝聲音威嚴:“皇後,當真想要見到證據,與朕當麵對質?”
此言一出,殿中沉默下來。
皇後不語。
宣帝看了她一眼,冷然道:“罷了,朕就不該來看你。”
說罷,他便站起身來,拂袖而去。
皇後這才抬起頭,看向宣帝的背影。
他的身形依舊那般挺拔,隻是比年輕之時更加削瘦。
他一步一步離開寢殿,院子裡杏葉飛旋到地上,被他無聲踩過。
這威嚴的氣度,時刻提醒著她,眼前人早已不是當年稚嫩青澀的少年,而是站在萬人之巔的帝王。
皇後看著這背影,一時覺得熟悉,一時又覺得陌生。
孫嬤嬤碎步上來,道:“皇後娘娘……陛下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皇後閉了閉眼,道:“意思是……他以後不會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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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帝快步離開了坤寧宮。
守在門口的連公公,見他出來,連忙跟了上去。
連公公瞧了一眼宣帝的神色,便知他心情不愉,低聲問道:“陛下何故煩憂?”
宣帝在夜色中踱步,沉聲道:“連盛,朕已經給過她機會了。”
這些年裡,大金天災不斷,與西北麵的韃族、波斯等又時有摩擦,國庫本就維持艱難,但關瑋和方家死死把持著戶部,從明麵上,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來。
這次,隨著關瑋出事,戶部的遮羞布被撕開,露出千瘡百孔的一麵,讓宣帝十分焦慮。
且這虧空之事,暫時還不能聲張,若被敵國得知,隻怕不日便要攻入中原。
連公公自然明白宣帝的顧慮,便道:“陛下這般問娘娘,也是希望皇後娘娘提醒方家適可而止,亡羊補牢……但,娘娘真能明白陛下的心意麼?”
宣帝麵色沉了沉,道:“她怎會不明白。”
她是他見過,最聰明的女子。
當年,他不過是個尋常的皇子,在先帝的一眾兒子之中,算不得出身最好,也算不得軍功最高,即便天資聰穎,才學出眾,也必須得避開其他皇子的鋒芒,韜光養晦。
就在他進退兩難之時,是方家向他伸出了手,而皇後方冉,作為方家嫡出的大小姐,原本可以嫁個地位更高的皇子,卻心甘情願地選擇了他。
在宣帝登基之前,兩人也有過一段琴瑟和鳴的時光。
但宣帝親政之後,為了推行仁政,鼓勵寒門,便逐漸站到了世家的對立麵,那時候,之後晏太傅支持他。
而皇後身為方家嫡女,身係一族興衰,時常與宣帝意見不同。
兩人便漸行漸遠,直到彼此,都習慣了冷漠疏離。
宣帝默默歎了口氣,道:“罷了,去寧妃那處罷。”
連公公低聲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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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宮中,燭火幽幽。
孫嬤嬤知道,皇後就算睡著了,也習慣在房中留一盞燈,於是,在點燈之後,便安靜地退了出去。
皇後仍然沒有睡意,她坐在精致的銅鏡前,看著自己秀麗的長發。
這發絲養得極好,就算她已年過四十,也依舊沒有一根白發。
她下意識撫摸起自己的長發,想起剛剛成婚之時,宣帝便讚過她“青絲如瀑,妙麗天成”,那時,他還幫她挽過發。
可如今這長發攏在手裡,卻隻有一片冰涼。
窗外秋風更甚,杏樹的葉子簌簌而落。
皇後站起身來,走到窗前。
院子裡的杏樹,也是入宮第一年種下的。
彼時,皇後的母親方夫人還在,方夫人總說,“杏”與“幸”同音。
意喻著希望皇後,成為最幸運的女子,被夫君寵愛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