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監回到宮裡時,蕭明淵正吹著口哨,坐在窗下竹榻上,拿著草葉逗蛐蛐。
老太監行了禮,笑著上前:“殿下。”
蕭明淵微微抬眼:“東西都送過去了?”
“送過去了,阮小公子看見殿下的字條,笑得可高興了。”
“是嗎?”蕭明淵扯著嘴角笑了一下,阮久看見他的字條,怎麼會高興?分明是笑他俗氣。
“老奴去的時候,小公子的酒已經醒了。不過好像是被阮老爺打了,出來的時候還掩著左手,不小心碰著了還疼得要哭呢。”
老太監滿以為自己懂得主子的心思,剛要說,要不自己再幫殿下送點藥過去,卻不想蕭明淵丟下草葉,撫掌笑道:“活該。”
他不再看老太監,撿起草葉,繼續逗弄罐子裡的蛐蛐:“我明天就去找他打馬球,這回一準贏他。”
老太監定在原地:???
您稍微做點人事吧。
*
這時格圖魯也回到了鏖兀使臣所居住的驛館。
他叩了叩門:“使臣。”
裡麵的人應了一聲,他才推門進去。
風將燭焰吹動,桌上排開幾十張紙牌,赫連誅洗漱過,頂著濕漉漉的長發,披著白色的布袍子,披著頭發,坐在桌前,翻看那些小紙片。
白天阮久跟他說遊戲規則的時候,說得不是很清楚,他沒怎麼聽懂。但他覺得很有意思,便把葉子牌帶回來了。
他抬起頭,用鏖兀話問了一句:“東西都送到了?”
格圖魯點頭:“是,阮小公子很喜歡,都感動哭了。”
燭光一躍,赫連誅的眼睛也亮了一下:“真的?”
“真的。”
阮久:我不是,我沒有,信口開河的鏖兀人!謠言就是這樣誕生的!
赫連誅笑了一下,看見他提在手裡的食盒:“這是什麼?”
格圖魯將食盒放在桌上,打開蓋子:“阮府的點心好吃,我多吃了兩塊,阮小公子看見了,就送了我一盒,讓我帶回來吃,使臣要嘗嘗嗎?”
赫連誅看著食盒裡模樣各異的精致點心,伸手拿了一個。
確實很好吃。
他將點心塞進嘴裡,極其自然地伸出手,再揀起一個。
格圖魯不敢開口,麵露難色,心在滴血。
那明明是阮小公子送我的!
赫連誅吃了兩塊點心,門外又響起敲門聲。赫連誅將食盒蓋上,把東西放進內間,才用鏖兀話應了一聲“進來”。
來者也是鏖兀人,與格圖魯身形相似,隻是身上衣裳華貴得多,鑲著皮毛,還有刺繡。耳邊兩個小辮,綴著的也是綠色瑪瑙。
格圖魯一改在阮久與赫連誅麵前那樣憨直的表情,十分冷淡:“阿史那。”
被叫做“阿史那”的人並不理他,抬起右手,朝赫連誅行了禮。
赫連誅在案前坐下,朝他點了點頭。
阿史那道:“使臣,這兩日臣已經與梁國皇帝商定了和約的各項事宜,隻剩下……”
他頓了頓:“和親一事。此事畢竟關係到使臣自己,臣來時,太後娘娘多次囑咐,和親人選可以由使臣自己確定。臣與梁國皇帝已經說好,等過幾日,他會舉辦宴會,將合適的人選召進宮中,到時使臣可以親自挑選喜歡的……”
他明知赫連誅要選的是男子,最後卻道:“公主。”
赫連誅神色淡淡:“我知道了,時間不早了,你先下去吧。”
阿史那行禮告退,將門帶上。格圖魯看向赫連誅:“大王?”
赫連誅垂眸看著桌上的紙牌。
早在十幾年前,梁國就與鏖兀有過一次和親。
赫連誅的母親,便是上一次的和親公主,也是因此,她喪夫之後,才會襲用梁國“太後”的稱呼。
可赫連誅的祖母,對漢人極為不喜,甚至認為是她把自己的兒子給克死了。
她們之間針鋒相對,連帶著赫連誅的日子也不太好過。
赫連誅的祖母不喜歡他,更不喜歡他再娶一個和親公主,最不喜歡鏖兀與梁國議和。照她看來,鏖兀兵強馬壯,直接揮師南下就好,哪裡用得著這些彎彎繞繞的事情?
他的母親也不太喜歡他。倘若不是赫連誅在,說不準梁國早就把她接回去了,永安繁華,哪裡是鏖兀能比得上的?
這回為了能與梁國牽上線、說上話,也為了梁國的工藝書卷,他的母親一力促成這次議和,還有和親。
赫連誅不過隻是被她推出來,與梁國做好關係的一個擺件。
赫連誅將散落桌上的紙牌,一張一張收進手心。
誰做和親公主都隨便,和親公主這個身份,就讓他無比反感。
這時格圖魯問了一句:“那要是阮小公子做和親公主呢?”
赫連誅動作一頓,隨後握緊拳頭,手裡的紙牌拗出一道深深的折痕。
“我想和他交朋友,我不想……占有他。”
他將紙牌往桌上一丟,霍然起身,扭頭進了內室。
格圖魯無比後悔自己問了這樣一句話。
他的點心還在裡麵,看樣子是拿不出來了。
嗚嗚嗚,還我點心——
*
送走了客人,阮府也要開飯了。
阮老爺與阮夫人到飯廳時,阮久正趴在椅子上,把自己受傷的手展示給哥哥阮鶴看。
他委屈巴巴地說:“疼死了,足足打了一百下呢。”
阮老爺瞪大眼睛,吹起胡子,明明就才十下,一下都沒多打!
阮久行啊阮久,胡編亂造、博取同情有一手!
這時阮鶴也看見爹娘來了,摸了一下阮久的耳朵安撫他,隨後起身行禮。
阮久回頭,有些心虛,也有些生氣,跳下椅子,躲到兄長身後。
阮老爺在主位上坐下,瞪了他一眼:“你不吃飯了?還是在外麵喝酒喝飽了?”
飯桌上,阮久用受傷的左手扶著碗,右手握勺,一邊委屈,卻也不忘一口一口往嘴裡塞飯。
畢竟是自己親生的,阮老爺見他這副傻樣,也沒忍住要笑。
阮久眼珠一轉,碰了碰身邊的兄長的手肘:“哥,我要吃丸子。”
“好。”阮鶴抬手給他夾。
阮久又道:“要搗得爛爛的。”
“好。”阮鶴對他,無有不應。
不多時,阮鶴將碗推到他麵前:“吃吧。”
“還要澆點汁。”
“還要什麼?你一並說來。”
“要十斤精肉,切做臊子,不要見半點肥的在上頭。然後還要十斤肥的,不見半點精的在上邊……”
阮鶴無奈:“你又去說書攤上聽《水滸》了?”
阮久哼了一聲,揚著下巴,看向阮老爺。
你打我,我的手不方便了,我就使喚你最愛的大兒子。
阮老爺表情扭曲,一攥拳頭,把手裡的竹筷折斷。
逆子!氣煞我也!
*
一頓飯吃得好笑。
飯後飲茶,阮老爺將茶盞往桌上一放:“小久,跟我來書房。”
這時候阮久才知道害怕。
他以為白天的事情,打了手板就算過去了。
再說了,那蕭明淵和赫連誅都送了錢過來了。
吃飯時,他也沒有使勁使喚兄長,也就是讓兄長給他夾了兩三回——或許是五六回,當然也有可能是十幾回的菜。
但是阮鶴一向寵他,絕不會生氣,這一點他有自信。
阮久緩緩起身,給兄長使了個眼色。
阮鶴接收到訊號,笑了一下,握了一下他的手。
——沒事,去吧。
阮久跟在父親身後,再一次進了書房。
那個軟墊還擺在正中,阮久下意識要過去跪下,阮老爺咳了一聲:“不用跪了。”
阮久聽見這話,哧溜一下,無比順滑地就站起來了。
他開始拓寬思路,說不準這回老阮頭是為了他用一份布匹、掙了兩份錢的事情,要獎他呢。
阮久,彆緊張,你可以的,相信自己,快先想一下獲獎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