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三支羽毛(1 / 2)

太後提前回來了。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

阮久匆匆趕到城門前時, 太後的車駕已經到了。

莊仙把他拉到自己這邊來,低聲道:“我隻是讓人去告訴你一聲,你來做什麼?”

阮久輕聲應道:“我過來看看,太後怎麼會提前回來?”

“不知道。”莊仙叮囑他, “不要輕舉妄動, 一切事情, 等大王回來再說。”

阮久點點頭:“我知道。”

這時,攝政王領兵護送的太後車駕,在城門前停下。

馬車裡的人掀開簾子, 在柳宣的攙扶下, 踩著腳凳, 下了馬車。

太後比去年離開時,仿佛沒有兩樣,仍舊是保養得宜, 雍容華貴的模樣。

但是阮久站在她麵前,看著她,卻仿佛已經隔了很久遠的時間。

他還記得,自己初來鏖兀的時候,不知道赫連誅與太後之間的矛盾,還當他們是一對尋常母子。當時赫連誠兵犯尚京, 太皇太後包圍宮城, 他一個人從煙囪裡爬進萬安宮, 看太後的場景。

那時候太後還很溫柔, 把他帶到後殿去, 不讓他看慘烈的宮廷鬥爭。

後來他拒絕了太後要送他回家的事情, 獨自一個人跑去溪原, 太後好像也不生氣, 就隨他去了,還讓周公公給他送了東西。

從溪原回來的時候,好像太後待他和赫連誅,也曾經溫柔過半天。

也就是那極其短暫的半天之後,太後發現自己懷了孩子。

阮久是在很久之後才知道這件事情的。

他心中清楚,這個孩子與赫連誅,和尋常兄弟完全不同,根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對立。

阮久也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的。

但赫連誅與太後之間的矛盾,確實長久以來就是存在的。從太後一開始就防備著赫連誅,親手給赫連誅定下了那個荒謬的命格開始。

慢慢到現在,已經完全沒有退路了。

阮久還在出神,太後就已經走到他的麵前,拉住了他的手。

“母親喊你你沒聽見?”

阮久回過神:“我……”

“傻了?”

太後看著他,想起自己生下來的那個皺巴巴的小孩子,忍不住笑。

要是能和阮久一樣就好了。

當然那個孩子不能被帶回來,而是被攝政王送去彆的地方,讓奶娘和十來個丫鬟養著了。

太後握了握他的手:“十八歲了,是個大孩子了。”

阮久點點頭:“嗯,母親的身體養好了嗎?”

“好了。”

可是阮久卻覺得,太後握著他的手冰涼涼的。分明現在的天氣也不冷了。

“走吧,回宮。”太後拉著他要走,這才想起,“大王呢?”

阮久不做猶豫:“大王去打獵了,大概過一陣子才能回來。”

“好。”太後頷首。

這樣正好。

*

太後回京沒有提前告知,萬安宮都還沒有收拾出來。

先把偏殿整理好了,太後拉著阮久在偏殿說了一會兒話,才放他離開。

太後讓柳宣送他出去,在萬安宮宮門前,阮久又遇見了那三位大臣。

文臣胡哲瀚、武將綏定,還有大巫。

阮久沒有和他們多說話,隻是見過禮,就分開了。

回到大德宮,阮久才覺得自己好像有些緊張。

烏蘭給了他一杯熱奶茶,他喝了兩口,才感覺稍微回過神來。

赫連誅肯定也沒想到太後會提早回來,而且會這麼早。

太後是年節宮宴才懷上的孩子,原本她這一胎就不穩,甚至還暈倒過,長途跋涉到行宮去休養。雖說是休養,但途中也足夠折騰的。

現在倒好,太後簡直是不要命似的就回來了。

可明明先前大巫和她約定好的時間是在六月。

她現在這樣不管不顧地直接回來,肯定是察覺到了什麼。

或許是察覺到了赫連誅在尚京的動作,可就算是這樣,她也一定會寫信告知大巫,畢竟這一年來,總是大巫負責和行宮那邊的聯絡。

但是這次太後回來,沒有告知大巫,這就十分耐人尋味了。

這是不是說明,太後已經知道有人在刻意瞞著她尚京的事情了?

不給大巫寫信,是不是說明,她已經確定這個人就是大巫了?

阮久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放下奶茶起身:“烏蘭,派幾個人去胡哲瀚和綏定府上,問問赫連誅安排的人,他們這幾天有沒有收到從行宮送來的信件。”

他頓了頓:“你去問完之後,先不用告訴我,去萬安宮門前盯著,看胡哲瀚和綏定是什麼時候出來的,大巫又是什麼時候出來的。”

“是。”烏蘭趕忙領命出去。

如果大巫和那兩個人不是同時出來的,那就糟了,說明太後已經確定大巫倒向他們這邊了。否則憑大巫從前那樣不管事的性子,太後是絕不會單獨留他下來的。

大巫位高權重,又是神職,太後肯定不會在明麵上動他,但要是在暗地裡動一動手腳,也足夠大巫絆個跟頭了。

更何況這時候,赫連誅還不在。

他去找帕勒老將軍,就算派最快的人去報信,一來一回,起碼要半個月。

來不及了。

太後是掐著時候回來的,明天就是十五朝會,她要以迅雷之勢,將這一年來,赫連誅對朝堂所做的改動,在一夕之間全部抹平。

*

阮久一個人在大德宮中,一直等到傍晚,烏蘭才匆匆回來。

“王後,胡哲瀚和綏定這幾天都沒有收到行宮來的信件。”

阮久鬆了口氣,那就說明太後還不知道究竟是誰。

“但是……”烏蘭低聲道,“太後在宮中召見,胡哲瀚和綏定很快就出來了,大巫……直到方才才離開,出來的時候,有些心神不定。”

阮久的心一下子又提起來了。

“派幾個人去大巫府上看著,務必……”

“來不及了。”烏蘭道,“今天太後給大巫送了兩三個侍從,說是見大巫年老,送給他的,伺候他起居的。”

阮久的心又那樣沉了下去,還沒來得及說話,烏蘭便輕聲提醒他:“王後,柳公子來了。”

阮久起身,回頭看去。

天色昏昏,日光塗抹在宮牆那邊,柳宣向他走來,在他麵前站定作揖。

“小公子。”

阮久在位置上坐下,讓烏蘭去端奶茶,看向柳宣:“你有事嗎?”

柳宣笑了笑:“我離宮許久,今日回宮,自然要來向小公子請安,隻是太後那邊事情太多,耽擱了時間。”

阮久扯著嘴角笑了笑,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時烏蘭將奶茶放在柳宣手邊,柳宣看了一眼,隻道:“小公子與鏖兀,越來越親近了,也開始喝這些東西了。”

阮久道:“我養了隻羊。”

就是莊仙的那一隻,那是隻小母羊,長大之後就有了羊乳,又不好浪費,於是阮久這段時間都在喝奶茶。

柳宣抿了一口,不太喜歡這個味道,就放下了。

一直到奶茶變涼,換了新的又變涼,反複幾次,柳宣都不肯離開,隻是纏著阮久說話。

天色更晚,柳宣道:“天也晚了,我還有許多話要同小公子說,小公子不留我住一晚嗎?”

阮久一驚,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這樣。雖然從前他們是在一起睡過幾晚,但那都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在柳宣倒向太後之前。

他不知道為什麼?難道是太後讓他來纏著自己嗎?

阮久思忖著,對烏蘭道:“去把偏殿收拾出來。”

*

入夜,偏殿裡,烏蘭吹滅蠟燭,就上了榻,將阮久與柳宣隔開,把睡在裡麵的阮久給擋住。

索性偏殿的床足夠大,阮久摸不準柳宣到底要做什麼,就把烏蘭也拉過來一起睡了。

反正都是“後妃”。

阮久麵對著牆,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隻要撐過半個月,等到赫連誅回來就好了。

烏蘭幫他蓋上被子,輕輕拍著他的手臂,還像哄小孩子一樣,哄他睡覺。

外麵的柳宣忽然問:“小公子還是不願意回大梁去嗎?”

阮久閉緊眼睛,假裝自己已經睡著了。烏蘭淡淡道:“柳公子,王後睡著了。”

“好。”

再沒有了聲響。

*

次日一早,太後如一年前一般要上朝。

她原本想看看,朝堂究竟被赫連誅變成什麼模樣了,再另做打算,卻不想在一開始,就栽了個大跟頭。

朝臣們一同請命,說既然大王已經掌權,這一年來做得也很不錯,還是請太後放權,等大王回來親自上朝。大王走時,也已經向莊仙莊大人吩咐了接下來的事情,朝廷運轉有度,無需太後費心。

萬歲宮中,垂下的簾子與鳳椅早已經撤掉了。

太後站在帝階上,回頭看著底下的朝臣,為首的就是莊仙。

她見過莊仙,那個十幾年前向大梁提出和親,並且把她接過來的莊仙。

她恨極了莊仙,但還沒等她掌權,莊仙就被先王發落了,她隻能拍手稱快。

一年前知道赫連誅去探望莊仙的時候,她就覺得怒火燒了滿腔,隻是當時她還在養胎,趕著去行宮,來不及與他多做計較。

現在好了,現在莊仙又出現在她的眼前了。

這天朝會,太後在萬歲宮中發了好大的火,直到攝政王帶著人,將她的位置和簾子重新搬回來。

眾臣惶恐,不敢多言,隻能聽從吩咐。

可就算如此,太後也發現,她這一走,有許多事情都不受她控製了。

底下朝臣,一個個都向著赫連誅了,句句不離大王。

她心有不甘,可又不好完全表露出來。

朝會不歡而散,最後太後道:“大巫,稍留一下。”

原本與莊仙站在一起的大巫腳步頓了頓,回頭應了一聲:“是。”

莊仙拉了拉他的衣袖,卻被大巫拂開了。

“沒事。”

*

有柳宣在大德宮中纏著阮久,萬歲宮裡大巫被太後留下的消息,根本就傳不到阮久耳裡。

或許這就是太後的目的。

太後和柳宣心裡都清楚,宮廷爭鬥有多麼殘酷,不擇手段是常態,不想讓阮久知道這些事情,應當是他們之間達成的共識。

所以柳宣才會堅持問他,為什麼不想回大梁,回去了就不用經曆這些事情了。

赫連誅倒是從不避著阮久,還跟他說想問什麼都可以問,讓他跟著莊仙學、跟著大巫學,學什麼都可以。

*

從萬歲宮中出來,走下台階,大巫的身形還有些晃動。

他早就想到自己會有這樣一天,這一年來,他幾乎是不遺餘力地拖住太後,給赫連誅爭取時間。

太後隻要回過神來,就能注意到他的不對勁。

方才在殿中,太後對他說:“我無論如何沒有想到,你會倒向赫連誅。為什麼?”

大巫沒有回答,這其中的原因太複雜了,他覺得太後可能聽不懂。

太後又拔高聲音,問了他一遍:“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