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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昏黃的台燈下。

薑書婷從抽屜裡取出了那本泛黃的史料,細細翻閱起來。

“一九三八年六月九號,國民政府為了阻撓日寇西進炸開了花園口。那時正值雨季,黃河水洶湧而出,一瀉千裡,淹沒了大量的村莊和農田,波及三省44縣30多萬平方公裡的土地,造成了無法估量的損失。據不完全統計,豫皖蘇三省有2000多萬畝耕地被淹,80多萬人死於非命,傾家蕩產者達480多萬,1200多萬人流離失所……此後,因黃河改道還造成了連年災害的黃泛區,直接引發了1942-1943年的饑荒,導致300多萬人死亡……”(注1)

看著過往的曆史,薑書婷掩麵長歎。

她的祖籍薑家灣也在其列。聽曾祖父講當年青沙河潰壩時,他去縣裡給東家送貨才躲過了一劫。可整個村子都被毀了,包括家人在內幾百口子都被洪水衝走了,從此杳無音訊。這段慘痛的曆史,隨著年代的久遠已經被世人淡忘了。如果不是想寫篇論文,恐怕連她都不忍翻看吧?

薑書婷沉浸其間,做著摘要。

忽然,她感到胸口有些發悶,知道老毛病又犯了,就趕緊掏出了救心丸。可手一抖,那最後一粒藥丸卻滾落到了地上。她彎下腰想撿起來,可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恍惚間一道藍光閃過,她不由得追了上去,還觸動了一個按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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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八年六月,夏收尚未結束。

上遊連降大雨,青沙河也暴漲起來。進入東平縣後水流稍緩,在薑家灣那一帶轉了個大彎,河麵也變得寬闊起來。

趕在汛期,村裡組織了護堤隊日夜巡邏。這是由保長牽頭,各家各戶出人出力輪番上陣。那些大戶人家多請了長工代勞,在外經商的也花錢雇人,就連孤寡人家沒有勞動力的也得拿錢湊個份子。

薑茂山也是護堤隊中的一員。他今年三十二歲,是家裡的獨子。爹不想讓他出工,可他舍不得那筆工錢就扛著鐵鍁上了大堤。

這天上午,雨嘩嘩地下著。

薑茂山戴著鬥笠披著蓑衣,站在堤岸上。看著那渾濁的河水不禁發起愁來。這雨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再這麼下去真得要發洪水?他把這種擔心,跟領頭的薑大伯說了。

薑大伯嗬嗬笑道:“茂山,甭擔心!咱這邊多大的洪水都經曆過了,估計今年也跟往年一樣,雨季一過就扛過去了……”

可薑茂山卻很忐忑。

最近家裡出了一件稀罕事。啞了七年的椿芽突然開了口,喊他“爹”時把他嚇了一跳。當然,閨女能說話了是件好事,可一開口就讓家裡收拾東西趕緊逃命,算咋回事?若是被村裡人知道了,隻怕會被當成妖怪攆出去。他就這麼一個寶貝閨女,哪裡舍得?

可椿芽的話卻令他感到不安。思來想去,就跟爹說了。爹去鎮子上請李鐵嘴給算了一卦,說是“鐵樹開花,定有不凡”。可不凡歸不凡,發洪水的事哪敢往外亂說?

到了換班時間,雨小了一點。薑茂山踩著泥濘從堤壩上下來,就回了家。一進院子,看到椿芽穿著花布衫子站在屋簷下,正眼巴巴地瞅著。

“爹,趕緊收拾東西吧,要發洪水了……”椿芽揪著爹的衣襟,焦急萬分。

“椿芽你說啥哪?趕緊回屋去,可不能讓人聽見嘍……”薑茂山彎下腰來,壓低嗓門說道。

“爹,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椿芽是有口難言。

她就是薑書婷,曆史係的研究生。為了寫篇論文熬夜查閱資料,可一覺醒來卻變成了七歲的小椿芽。前世的她是掛了?還是睡過去了?那滿肚子的學問算是白瞎了?

她心有不甘,恨不得立馬就穿越回去。可冷靜下來之後,卻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她與椿芽的記憶相融了,已不再是過去的自己。她就是椿芽是爹娘的獨生女兒,七年來閉口不語就在等著她的到來。

還有這個叫薑家灣的地方,正是她的祖籍。雖然沒來過這裡,卻聽曾祖父多次提到過,說當年就是從這裡逃難出去的。現在是民國二十七年,也就是一九三八年,馬上就要麵臨那場洪災。

她想,無論如何都要去救人。可村裡人卻很迷信,對她開口說話本就存有疑慮。村東頭的李神婆,甚至借著串門之機前來試探。若她再說那些不吉利的話,豈不是露了馬腳?

椿芽很為難。現在的她不過是一個七歲小姑娘,尚無自保能力。可又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村子被淹沒,族人被洪水衝走?更不想白白丟了自己的性命,她要跟家人一起活下去,活到解放的那一天。

想到這裡,椿芽下了決心。

她示意爹蹲下來,附在他耳邊小聲說道:“爹,不知咋的隻要我一躺下來就開始做夢,夢裡都是發洪水的情景,咱家的院子被衝垮了,爺爺奶奶還有爹和娘都被洪水衝走了,留在村子裡的無一幸免……”

“椿芽……” 薑茂山嚇了一跳,趕緊瞅了瞅門外生怕被人聽見了。

可椿芽趴在他耳邊,繼續說道:“爹,再過幾天就是六月九號,也就是農曆五月十二,黃河大決口洪水從天而降,勢不可擋……再堅固的堤壩也擋不住這場洪災,咱家趕緊收拾東西逃命吧?套上驢車,把能帶的都帶上,去城裡或地勢高的地方避一避……”

一席話,說得薑茂山是膽戰心驚,半信半疑。

椿芽這是開了天眼了?竟能預測到未來?可想著李鐵嘴的話,就信了幾分。他想,事到臨頭“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管咋說保命要緊。他讓椿芽娘趕緊收拾東西,自己跑到後院去找爹商量。

薑長福聽了,也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