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塗依然溫柔,隻是擺了擺手,對她說:“彆慌,大姑娘了。”
宮琪眼睛有點紅,抬起手衝他晃了晃自己手腕上的紅繩。秦放看到司塗手上也有一條。司塗看著宮琪笑,他總是在笑。
司塗咳嗽的聲音很悶,咳完神情還是從容的。
秦放坐在他床邊,和他輕輕地說話,問他:“再等等?”
司塗還是擺手,笑著開玩笑:“我好不容易……找的時機。”
秦放也笑,說:“你是真不怕他們恨你。”
司塗先是平靜地呼吸了幾次,之後說:“……他們必然恨我。”
秦放沒說話,司塗說:“我們都不喜歡道彆。”
他說話太費力,所以他儘量把句子縮短,一句一句慢慢地說。
“像這樣,等他們回來……走了就是走了。恨也就恨了,他們誰都恨,不差我一個。”他說完笑了一下。
護士來給他做霧化,司塗擺擺手拒絕了。
司塗沒醒太久,很快就又睡了。
在他再次閉眼之前,秦放問宮琪:“有筆嗎?”
宮琪在包裡拿了隻筆給秦放。
秦放迅速在自己掌心畫了個什麼,然後過去握住司塗的手。司塗被他緊緊握著手,兩人手心貼著手心。司塗的手冰涼,秦放的手滾燙。
司塗看了看他們的手,喘著氣笑道:“你彆是要……跟我表白,那我隻能拒絕了。就彆怪我無情了,力不……從心。”
秦放也笑了笑,連宮琪都笑了。
秦放攥著他的手,緊緊握過之後再分開,司塗的掌心就印了個秦放手心裡的形狀。秦放對他說:“給你顆星星,順著它走。前路有光,彆怕。”
“……好。”司塗還是笑,閉著眼握了握手。
宮琪站在司塗床邊,摸了摸他的臉,把呼吸機又給他戴上了。秦放用眼神詢問她還有沒有話說,宮琪輕輕搖了搖頭。
他們說話的時候始終都在笑,沒人在傷感地道彆。
司塗最終還是沒等任何人,他沒再睜過眼。他誰也沒再見。
也說不清是見一麵殘忍,還是這樣更殘忍。
身上所有儀器和針管都摘掉的時候,宮琪還是哭了。沒有嚎啕痛哭,就是蹲在司塗床前無聲地落淚。秦放沒時間哭,要忙的事太多了。人在真正麵對死亡的時候,總要有人清醒。
儘管這像一場夢,但需要有人繼續扛著把夢做完。
宮琪也沒有哭太久,她眼睛腫得厲害,但也清醒地做著她該做的事。
該帶的她都帶了,衣服司塗也在清醒的時候提前換好了,身上早就不是醫院的病號服。他說過不穿西裝,就平平常常的一套衣服就可以。宮琪東西帶得全,他們平靜地處理一切,這個病房安寧得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司塗向來都是很體麵的,他這人像是不會發脾氣,永遠都是溫和從容的。所以秦放保護著他的從容,有他在連宮琪也沒有很慌。
人從醫院轉去殯儀館的路上天已經黑透了。白天是個豔陽天,太陽把一切都曬得滾燙。到了晚上空氣裡還留著那股沒散儘的熱氣,抬頭看去,滿天繁星。
一切都暫時安頓好了之後,秦放才放空自己站在小空地上,長長地喘幾口氣。
他站得有些僵硬,他剛剛經曆了一場離彆。
他們這個年紀還有很多幸運的人是沒有經曆過離彆的。但秦放經曆過,他媽媽離開的時候他還小,他爺離開的那晚天上看不到星星。
刑炎他們也經曆過,經曆了之後從此沒了家。
他們總說他們僅僅是綁在一起長大,其實都是唬人的話。他們在那棟房子裡生長,然後再一個一個遠去。他們各有各的人生,可根始終纏在一起。
秦放仰頭看著天上星星,後來緩緩閉上眼睛——
我摯愛的少年,今天失去了他最後一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