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全天滿課，是插畫班比較噩夢艱苦一天。
大概是怕他吃不飽，邵聽風這天準備早餐堪比流水席般豐盛,卻依然固執地配了一枚半生不熟雞蛋,在眾多精美老練早點中格格不入。
程斐再是遲鈍，也終於明白過來：“蛋是你煮？”
邵聽風耳根發紅：“嗯。”
“夾生,”程斐麵無表情道,“以後多煮3分鐘。”
邵聽風愣了愣，重重點頭。一貫淡漠眼睛,竟然有些受寵若驚和笑意。他想，程斐終於肯跟他說除了“滾”以外話了。
程斐也感受到小炮灰原本聳塌塌尾巴,一下子又高高豎了起來,行屍走肉般軀殼仿佛注入靈魂,眼睛都變得有神不少。
原本還想讓小炮灰知難而退，現在又忍不住恨恨地想：看你吖能堅持多久。
吃完早餐,程斐提上兩罐新買白顏料去了畫室。
斯諾學院美術係，專業課是兩個月一門,一學期排兩門,上一節人體素描已經結束了，現在輪到靜物水粉課。與考前簡單四開畫紙相比，大二課程難了許多，畫紙都以半開全開為主。
上一門專業課已經讓同學們對他功底有了心理準備,果不其然，小程老師色彩更叫人驚豔絕倫,紮實素描功底讓他塑形能力超群,更意外是程斐看著挺溫柔一人,用色卻十分大膽,是那種衝突感極強配色風格。
尤其是最近幾天專業課，他配色極其狂野，撞色撞到能閃瞎人眼。
色感是畫手很難掩飾潛意識，這充分表明小程同學最近心情波動有點大，不能惹。
程斐剛到教室，正要做課前準備，冷不丁看到自己畫板上，已經提前貼好了畫紙。
再走進仔細一打量，畫架上灰塵也被擦去，用具台上原本臟兮兮顏料盒，更是不知什麼時候也被人清洗得乾乾淨淨——美術生顏料盒清洗，並非字麵意義上清洗，畫手在作畫過程中，因為頻繁用畫筆沾觸顏料，每每一副畫下來，顏料盒顏色總會亂七八糟地混合在一起，需要定期把臟掉色塊挑出，並稀釋潤澤乾掉顏料，再及時補給。
洗顏料盒是一件很費功夫事情，沒兩個小時做不來，洗一次手脫皮不說，往往還會累得肩頸痛，大部分學生都是能拖則拖，實在臟得不行了才洗一次，要是敗家子點，還會直接整盤扔掉。
程斐打開顏料盒瞬間，心中驚喜可想而知，尤其是看到白顏料純淨無瑕，滿滿地填了兩大格，刹那間他感覺整個世界都被治愈了。
但很快，這份欣喜隻持續了五秒鐘，程斐就立即意識到這是誰乾，眉頭微微蹙起來。
邵聽風請他吃了幾天早餐，連米其林也搭上了，現在又偷偷給他洗工具，是在認真地想要賠禮道歉、補償之前事情吧？
明明是小學生式笨拙、幼稚討好，以他活了兩輩子成熟理智上本該不屑一顧。可一想到平時洗碗都經常打翻小炮灰，一格一格洗他顏料盒，心尖又忍不住有點微微酥麻。
邵聽風在上課前一分鐘趕到了畫室。
程斐跟他目光輕輕對上，以往都要打卡似瞪上一眼，這次卻沒有，而是快速移開了目光。
邵聽風眸色微黯，默默坐在另一個角落裡。課堂上，邵聽風偶爾用漫不經心眼神偷偷看他，被他抓包後，立即垂下眸移開視線，但沒多久，又偷偷看過來。
程斐被看得臉有些熱，最後又惱羞成怒地挺了挺胸脯，索性隨便他看。反正自己沒穿衣服丟臉樣都看過了，他難道還能把自己五臟六腑X光不成？
課間休息，程斐照舊被同學圍觀讚歎，邵聽風沒過來，隻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位子上。
程斐借著幫同學改畫工夫，用餘光瞥了小炮灰一眼——果不其然，鬼畫符，小炮灰水粉，比素描更慘不忍睹。
邵聽風垂著腦袋閉目養神，一副一點都不想進步學渣樣。
程斐原本不想搭理他，可是每每看到自己乾乾淨淨調料板，心底就像有什麼東西在撩撥，激起細微漣漪。最後兩節課課間，他忍不住站起身來，緩緩走到邵聽風身後，毫不客氣地從他手裡抽出畫筆。
小炮灰打著瞌睡，剛要遲鈍地轉頭，就聽到身後程斐涼涼語氣：“起開！幫你改幾筆！”
邵聽風：“……”
明明對方口吻冷酷無情，臉也很臭，但某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聽見冰雪初融聲音。
程斐拿著他筆，扔進水桶裡涮了涮，正要蘸顏料，又猛地被他臟兮兮、乾巴巴顏料盒驚到。
小炮灰顏料盒至少一個學期沒洗過，已經臟得看不出顏色，所有顏料都成了“偽高級灰”。再看看畫筆，嗬嗬，嚴重開叉。
程斐嫌棄地扔下筆：“不改了。”
邵聽風：“……”
行吧，雪它又凍上了。
第二天，程斐來到畫室，畫紙照舊被細心貼上了，平平整整，一點氣泡都沒有。他顏料盤也一如昨天一樣，被洗得乾乾淨淨，用了一半白顏料，同樣補充得滿滿當當兩大格。
程斐抿了抿唇，趁著小炮灰還沒來，偷偷翻開小炮灰顏料盒看了一眼。
邵聽風竟然聽懂了他嫌棄，老老實實把自己顏料盒也洗了，可惜明顯不如程斐那盤那麼細致用心，有些格子還是臟兮兮，顏料也忘記補滿。
但昨天開叉畫筆已經扔了，換成跟他一模一樣牌子和型號。
程斐將那畫筆筆刷折了折，它是如此柔軟，可是他眼神卻慢慢硬了起來。
又是一天滿課，這天跟昨天沒什麼不同，小炮灰依舊在課堂上偷瞄他。唯一區彆是他沒有再光顧邵聽風畫，沒有再提出幫他改畫。
下課時間一到，學生們鬨哄哄地從教室裡衝出去，原本邵聽風也是最早離開學渣之一，但今天人都走光了，他還坐在椅子上發呆。
程斐跟著人群離開，走到一半又悄悄返回畫室，在門口偷偷往裡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他正慢吞吞地給自己洗調色板、畫筆。高高瘦瘦一個大男孩，擠在小小盥洗池邊，細致耐心地把筆刷上色塊用水一點點衝洗，認真得仿佛在做一件什麼大事。
程斐看了一會，心底輕輕歎氣，然後輕輕推開門走過去。
水聲把腳步聲掩蓋，等邵聽風洗完轉身，就猛地對上了程斐麵無表情臉，正在雙手抱拳，微微仰頭看他。
邵聽風手裡還在甩畫筆，見狀，手都僵在半空。
他不自覺地彆過眼，但又舍不得完全移開目光，便停在程斐尚且平坦腹部，心裡有些忐忑，不知道程斐想跟他說什麼。
程斐打量著他，微微皺眉。
他曾經好吃好喝養了幾個月小炮灰，好像有些憔悴。
邵聽風把筆刷放好，主動說了句話：“今晚吃什麼？我幫你打包。”
程斐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吃吃吃，怎麼一開口還是沒長進。
邵聽風聲音變小：“……等我學會我做給你吃。”
這是一個五體不勤死宅誠意，他感受到了，但，這不是他想要。
程斐扶額，重重歎了口氣：“小邵邵，以後彆這麼乾了，我不吃這套。”
邵聽風視線終於跟他對上，比平時要亮一些，真誠，但又有些稚氣。
“那你吃哪套呢？”他低低地問。
程斐一時語塞。
要哪套？他也說不上來，但反正不是這麼孩子氣討好，送早餐、洗畫筆、幫做作業之類，如果他是個中學生，他或許會挺感動。邵聽風表現很符合自己年紀，認真，單純，但不是他想要。
可好像又不能要求年僅20歲邵聽風能做出什麼驚天動地事情來，總不能讓邵聽風把時光倒流，或者是把當初下藥人找出來揍一頓，或者是……
程斐避開他注視：“算了，我讓你出來，是要想提醒你，你家都快破產了，與其這幾天在這裡跟我耗著，不如趁早在你家那些豺狼虎豹嘴裡摳點肉吃。”
自從上次撞見秦紳倫出現在邵氏，他就一直暗暗留意，果不其然，這兩天本地新聞裡報道了邵氏酒店徹底易主消息。秦紳倫人馬還企圖把其他也吞並，把邵家急得正在四處籌錢，連時禎都在宿舍裡得意洋洋地透露，邵家在跟他爸借錢，他爸故意借250嘲諷邵家。
程斐安慰自己，才不是擔心邵聽風，他很冷酷無情，隻是打算從小炮灰這裡給小包子訛一筆撫養費而已！
雄鳥都知道尚且築巢才能孵蛋，不把邵聽風榨出點油，他和孩子都不會答應。
邵聽風沉默著，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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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時禎宿舍混了幾天，周末前夕，程斐直播時間到了。
跟時禎這個老主播同住，程斐才終於切身實際地了解到兩人直播風格差異有多大。時禎是日拋型主播，直播內容散漫無邊，必須日日露臉才能維持熱度。
而他屬於精品路線，直播內容都是提前設計好，節奏鬆弛有度，內容充實有趣。所以才可以以一周一兩次“低調”，依然能牢牢抓住觀眾心，但這也就意味著，他每次直播質量需要保證。
以往程斐總算遊刃有餘，從來沒真正為直播頭疼過，但在時禎這裡，他第一次體會到直播翻車是什麼滋味。
時禎宿舍裡什麼工具都沒有，全是臨時買；直播當天，廚房燈還中途壞了，最後是時禎舉著應急燈和手機，給他打光，呈現出來效果多惡劣就不必說了，食材都糊成一坨，連皮膚白皙程斐都沒抗住，黑黝黝看不清五官。
偏偏這一期直播主題是程斐打算重點推出“基礎分子料理係列”第一期節目，被這打光害得，什麼花裡胡哨都展現不出來，反而看起來就像在貧民窟直播烤紅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