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她睡了很久。
鐲子上的咒文漸起作用,她開始想起一些非常久遠的記憶。
夢裡是一個大鐵廠,機床冰冷,猩紅的鏽跡和黝黑的機油比比皆是。鐵廠的門口、門內、直至薑瑤住的地方,都是重重疊疊的鐵板、鋼筋、廢舊的鐵器。
巨大的鐵門旁邊,一個小小的門麵,住著七歲的薑瑤、在鐵廠上班的薑洪和在旁邊皮鞋廠打零工的吳慧。
小薑瑤半蹲半坐在一塊鐵板上,小板凳放在身前,她正在小板凳上寫作業。
轟隆——
鐵門被拉開的時候會有這樣的響聲。
小薑瑤手一抖,鋼筆掉在地上,筆尖又歪了。她連忙撿起,擰開筆身,將筆戳進墨水裡,裝作吸墨水。
疲憊的吳慧看了她一眼,默默進房間做飯。
轟隆——
鐵門又是一聲響。薑洪回來了。
小薑瑤才拿出的鋼筆又迅速戳進墨水瓶,她低下頭,抿了抿唇。
薑洪走到她身邊,將鋼筆拿出來,“筆尖咋又壞了?”
薑瑤不敢說話。
裡麵的吳慧高聲問:“什麼壞了?”聲音已經帶了怒氣。
“沒有!我說這廠裡的機器呢!”薑洪從兜裡拿出兩塊錢,努了努嘴。
小薑瑤笑起來,接過錢,蹦蹦噠噠跑出去了。
文具店就在離鐵廠不遠的十字路口,小薑瑤買了一隻一模一樣的鋼筆,一元。
她噠噠噠跑回,薑洪正坐在一個廢舊的攪拌機上抽煙,家裡油煙繚繞,吳慧已經開始炒菜了。
她坐下,開始一筆一畫寫字。
畫麵轉至深夜——
轟隆——轟隆——轟隆——
巨大的鐵門發出怪物般叫聲,小小的房間裡,薑瑤一米二的小床挨著一米八的大床,月光從監獄般大小的鐵窗照進來,大大的床上隻有熟睡的薑洪,沒有吳慧。
鐵門聲聲作響,斷斷續續傳來嗚咽。
轟隆——轟隆——轟隆——嗚嗚嗚——
小薑瑤裹緊被子,輕聲啜泣,“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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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夢中的薑瑤眉頭緊皺,搖了搖頭,睫毛微濕。她整夜都在做夢,夢境快速變換,光怪陸離,被遺忘的角落斷斷續續被撬起,露出鏽跡斑斑的舊物……
醒來的時候薑瑤的枕頭是濕的,她緩了好半天才坐起。她揉揉頭發,自言自語,“天哪,怎麼想起這些事……”
朗甜的咒文也太強了。
她發了一會兒呆,調整好心情後才關注另一件事——
她丟失的記憶回來了。
她被抹去了兩段記憶。
第一段是有關外賣那天的。
想要書的奇怪的人偽裝成送外賣的找到了她的家,進門不成開始暴力敲門,有害她的意思。
後來起了奇怪的大風,門外的人走了,半夜意外身亡。
薑瑤在暾明彆墅看到外賣人員死亡的消息,回臥室和周老板打了電話,發現了事情的詭異之處,正準備聯係物管調監控,東榑給她喝了牛奶,薑瑤睡死過去,第二天什麼也記不得。
第二段是有關“鬼”的。
暾明彆墅她住的房間窗外飄過一白影。她嚇壞了,衝出房間抱住了東榑,在樓梯口第一次和神見麵。
她情緒難穩,驚恐異常,東榑給她喝了牛奶,薑瑤馬上困了,一覺睡醒,把事情忘光。
牛奶抹去了她的記憶。
她已經猜到記憶是被他們抹去的,隻是沒想到是牛奶的問題。
第二段記憶很簡單。
她當時看到的白影是神,她世界觀第一次地震,害怕恐懼,難以安靜,東榑給她喝牛奶是萬不得已,隻是為了讓她鎮定下來。
但是第一段明顯是為了隱藏什麼,東榑不想讓她查下去,所以抹去了她的記憶。
外賣人員。
神暫時不會害她,所以要害她的外賣人員不是神的人,神殺了那個人可佐證。
外賣人員屬於另一方。
那一方想要書,可以篡改人的記憶。
非人。
薑瑤狠狠吸氣——所以這個世界,還有一股力量在對抗神嗎?
東榑抹去她的記憶,是為了隱藏秘密,還是為了保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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暾明彆墅。
東榑看著重回透明身體的神,震驚不已,“怎麼會!”
男人立在窗邊,神色鎮定漠然,“實體雖已凝成,然需神力維持。”
東榑心中一酸,“眾人的信仰之力已經這麼淡薄了嗎?”連神的實體也維持不住。
神的目光透過重巒疊嶂看到遙遠的城市——高樓大廈,車水馬龍,萬家燈火。
這確實不是信仰神的時代。
東榑動了動嘴唇,最終咬牙道:“已經到這地步了,您為什麼不願意靠近薑小姐呢?”
神沒有回話。
東榑在他身後跪下,低眉頷首,戚聲勸道:“神!”
“我願意的。”過了好久好久,他說,“她若喜歡,花就會開;她若不喜歡,花就會枯萎。”
“什麼?”東榑沒聽明白。
“沒什麼。”透明的身體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