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走廊的那刻,鬆田陣平就敏銳的感覺到了不對勁。
地麵最旁邊落灰的地方有明顯的被人踩過又匆忙抹掉灰塵掩飾的痕跡,門邊窗台上的灰有沒有了,他原本放在門口的牛奶箱裡,有兩瓶牛奶不翼而飛。
......什麼小偷來一次隻偷兩瓶牛奶。
他又往裡麵看了看,在看見角落裡幾張嶄新的鈔票時,眉頭狠狠一跳。
這算什麼,強買強賣?
鬆田陣平有些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那幾張鈔票實在是太新了,他拿起來,看著下方的那一串編號,在心裡留了個底,然後幾步走到了旁邊不遠處的配電箱那裡。
他可沒有忽略掉,這個從剛才就在配電箱內響起的小小的呼吸聲。
黑卷發的男人幾步過去,在將另一隻手放在腰側的手.槍上時,迅速伸手拉開了配電箱老舊的門。
隨著‘吱嘎’一聲響動,裡麵的人立刻繃緊了身體。
“配電箱可不是亂鑽的,小鬼。”之前就猜到了會是小孩,鬆田陣平挑了挑眉,沒露出什麼驚訝的表情,他伸手隨便敲了一下配電箱打開的門,金屬門被敲出一聲帶顫的震鳴,“離家出走?”
裡麵那人沒有吭聲。
從投進去的光線裡,他隻能看見小孩蜷縮著放在前麵的腿和腳,看上去比同齡人瘦,膝蓋骨的輪廓很是明顯,在光線下透著憔悴的慘白色來,甚至沒有穿鞋,就這樣光腳貼著配電箱內滿是灰塵的地麵。
哪有小孩離家出走會不穿鞋的。
鬆田陣平頓了一下,感覺事情有點不對勁,他並不擅長應對孩子,乾脆給本就離得不遠的萩原研二發了個消息,準備一會兒把安撫開導小孩這種麻煩的事情交給那個家夥來做。
發完短信後,他皺著眉頭,感覺不能讓對方繼續待在配線箱裡,乾脆伸手又敲了敲旁邊的門,開口道,“先出來。”
男人臉上還掛著墨鏡,完全沒想過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
裡麵的孩子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往外麵移動了一點,就在整個人暴露在光線下後,他忽然腳一蹬直接從鬆田陣平旁邊的縫隙裡躥了過去。
一是沒想到對方會突然發力開溜,而是陽光下那人蓬鬆的栗色卷發暴露無疑,鬆田陣平一時愣神,伸手居然沒攔住,讓他成功突破封鎖線直接往樓梯方向衝去。
不過還沒跑進樓梯幾步,樓梯間內就傳來了一聲小孩的驚呼和肉.體碰撞的聲響,過了一會兒,萩原研二總是帶著笑意的聲音在樓梯間響起。
“這是哪來的小孩啊。小陣平——是你剛才說的那個嗎?”
“你、你鬆開我!”男孩小小的聲音在走廊裡響起,但是半長發的警官充耳不聞,他就著剛才兩人相撞在姿勢把人打橫夾在手臂和腰之間,活像拐賣小孩的人販子,往樓梯外走時還要抱怨,“你們這走廊的燈怎麼還沒好,摸黑上來差點摔一跤。”
鬆田陣平沒回話。
看著自己幼馴染黑沉沉的眼神,萩原研二臉上的笑容慢慢退了下去,他把手裡從剛才起就一直在掙紮的男孩換了個姿勢抱在話裡,在抬頭時終於看清了對方的臉。
那是一張他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臉。
很多時候,在所有的照片都因為職業原因被銷毀後,很多時候他們回憶起對方時能夠依據的就隻有回憶,那張從吊墜裡找出的照片。
麵前的這個孩子看上去和照片裡差不多,圓潤但是有些無神的眼睛,眼下顯眼的烏青,帶著病態的皮膚和消瘦的臉。
不知道為什麼兩個可怕的大人都沉默下來,和春日川柊吾小時候一模一樣的孩子垂著眼睛,使勁往旁邊縮了一點,他擰著臉,似乎知道自己跑不掉,乾脆低頭裝起鴕鳥來
。
“......柊吾?”
聽見自己的名字,男孩下意識抬起頭來,和對麵陌生的男人對上視線後,他又迅速低下頭,手緊緊抓著抱住自己的萩原研二的衣服,把胸口那一片衣料拽的皺皺巴巴的。
怎麼回事?
這個極不科學的事情讓一向最會說話的萩原研二都不知道怎麼反應,他把懷裡的男孩抱得更緊了一點,之後才抬頭和自己幼馴染瘋狂確認眼神。
鬆田陣平沉默了一會兒,隨後他轉頭,衝自己家還沒來得及關上的大門揚了揚下巴,赫然一副準備先把人帶回家再說的人販子模樣。
——
幾十分鐘後,五個人高馬大的警察圍在鬆田陣平的床邊,誰都沒先說話。
諸伏景光蹲在床邊,伸手小心拽著床上孩子的腳腕,用手裡的棉簽一點點把對方腳底的傷口周圍的灰塵都蹭了下去,然後給傷口消毒後,把旁邊乾淨的紗布纏了上去。
“這樣就好了。”
“......謝謝。”春日川柊吾抿著嘴,聲音小到要不是諸伏景光離得近,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沒事。”公安應道,他轉頭給自己的好友使了個顏色,降穀零很快意會,往前了一點,開口道,“身上的傷需要處理嗎?”
聽見這句話,原本就把自己團在床鋪上的男孩往後縮的更緊了一點,他下意識拉了拉自己寬大的衣袖,擋住了胳膊上一大片淤青,
“處理一下會好的快一點。”降穀零道,隨後他微微皺起眉頭,“我記得要是撿到不願意配合治療的小孩要送去警察局的吧?要不我去聯係......”
“不用,先彆聯係。”諸伏景光反駁道,“他肯定願意乖乖處理傷口的,你彆動不動就嫌麻煩把人往那裡送。”
說著,像是沒了證明自己的話一樣,溫和的公安警察伸出手去,再次拉住了對方受傷的那隻胳膊,男孩還是像剛才一樣拚命往後麵躲了一下。
“看吧,我早就說他不會配合的。”降穀零一邊說著,一邊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我先聯係......”
“不要!”
一直沉默不語的春日川柊吾終於吐出第一個詞來,他左右看了看,小心把自己的胳膊重新塞進了對方的手裡。
見那個金發的男人重新把手機塞回去,他才鬆了口氣,垂著頭乖乖任由諸伏景光把自己的袖子拉了上去。
降穀零很快收了臉上的惡人表情,他衝著自己幼馴染微微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了。
......這一套哄騙人的技巧用的也太爐火純青的吧,你們兩個在那個黑衣組織裡麵到底學了什麼東西啊。
一邊圍觀的三人眼神都微妙了起來。
但很快,他們的注意力都從剛才的事情上移了下來,放在了男孩被卷起來的袖子上。
他本就比同齡孩子細瘦許多的手臂上有好幾道青紫和已經稍微處理過的傷口,看上去不像是磕碰出來的,倒像是和彆人打架時所致的。
諸伏景光看著,不動聲色的伸手往對方衣服口袋裡探,摸到了一把折疊起來的小刀。
他以為那位父親把自己的孩子牢牢管在家裡,保護的很好,但是現在看來,解決一些日常生活需要的東西仍然需要他自己去,所以才會隨身帶著刀,身上滿是和其他人糾纏出的傷口。
等把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處理完後,春日川柊吾立刻再次用衣服把自己緊緊裹了起來,他像是想起來了什麼一樣,抬頭看著降穀零,小聲道,“我處理完了,是不是不用被送過去。”
“當然不用,本來就沒打算送你去。”降穀零看著他,毫不客氣的揭穿了自己剛才的謊言,“隻是為了讓你把藥上了而已。”
春日川柊吾不可置
信的瞪圓眼睛看他,下意識開口道,“你騙人。”
“這叫智取。”降穀零伸手呼啦了一把對方柔軟的頭發,開口道。
他在接到那通電話趕來的路上還一直懷疑是不是什麼陰謀,但是在見到對方的那一刻,心裡卻隻有一種強烈的預感。
這就是春日川柊吾,即使穿越時空是件隻有影視作品裡麵才會出現的,根本不可能在現實裡存在的橋段,但他仍然下意識幾近篤定的相信,這就是自己早早離開的好友。
對於兩邊的人來說,搞清這次莫名其妙的見麵都很困難,五個人幾乎把所有學到的技巧都用了一遍,終於搞清楚了一些情況。
春日川柊吾在來到這邊之前隻是準備睡覺,沒想到等睡醒睜眼就是在一個不認識的公寓走廊裡,他口袋裡的錢是及川給的,大概當時給的時候就說過彆讓這些錢被他們所居住的那片灰色地帶之外的人看見,所以即使有錢他也沒去找商店,而是一直躲在配電箱裡,等餓的厲害了才忍不住用錢換了牛奶。
的確不能把這些錢拿出去用......
剛才幾人說話時,看過鈔票標號的鬆田陣平查了一下,發現這都是十幾年之前銀行丟掉的紙鈔。
這些錢幣倒是更坐實了,春日川柊吾確實來自於十幾年前這件事情。
不知道該怎麼給對方解釋目前的情況,諸伏景光猶豫了許久才開口道,“我們是你...以後的朋友。”
“朋友......?”
春日川柊吾沒有糾結‘以後的朋友’這個詞背後所預示著的意思,他擰著眉毛,聲音帶著些不可置信的意味,“我以後有朋友嗎?”
“當然有。”萩原研二儘量把聲音放得輕鬆了一點,“我們不都是你的朋友嗎?還有好多今天沒有來,但是都是你的朋友,很多很多。”
男孩的眼睛亮了亮,他還是抱著自己曲起的腿,但是姿態放鬆了很多,似乎也像是降穀零他們下意識有種預感一樣,他也下意識感覺,麵前這些從來沒有見過麵的人說的話都是真的。
“那我有住在可以曬太陽的地方嗎?”他眨了眨眼睛,小聲追問道,“沒有被蒙著窗戶的那種房子,白天太陽可以進來的那種。”
伊達航點了點頭,“反正是你自己家,想怎麼曬太陽就怎麼曬太陽。”
“把屋頂拆掉都沒人管你。”鬆田陣平懶懶的開口道,但是表情倒是比語氣嚴肅很多。
春日川柊吾微微揚起嘴角,露出來了這裡後第一個笑來。他點了點頭,卻又很快因為‘家’這個字想到了另一個事情,“那......爸爸呢?他和我在一起嗎?”
幾人沉默下來,諸伏景光抿了一下嘴,正要說些什麼,就看見原本正睜著眼睛等待他們回答的男孩忽然伸手捂住了自己剛才咕咕叫著的肚子,表情有點蔫。
“餓了嗎?”剛好借著這個事情跳過剛才的話題,他連忙開口道,“我去給你做點吃的吧?”
諸伏景光知道他喜歡吃清淡的東西,幾乎把自己看家的手藝都拿了出來,誰知道麵對著滿滿一桌子菜,男孩將自己麵前碗裡他們夾的慢吞吞吃了一半,很快放下了筷子。
“......味道不好嗎?”原本信心滿滿的公安不住轉頭問道,有些懷疑自己的手藝。
春日川柊吾搖了搖頭,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聲道,“很好吃。但是已經吃飽了......抱歉。”
“吃這麼點嗎?”伊達航忍不住道。
和之後在警校吃飯要吃兩盤咖喱飯才肯罷休的家夥還真是不一樣。
不過也確實......現在這個年紀的春日川柊吾看上去總帶著點病懨懨的感覺,和那張照片裡的狀態差不多。現在已經接近十點,也不是什麼正常的吃飯時間。
見對方是真的吃不下更多東西了,不是因為其他任何原因,諸伏景光放下手裡的碗筷,低聲問他吃完飯後想要乾什麼。
春日川柊吾搖了搖頭,他轉頭看了看,在其他人的目光中小聲道,“我可以看書嗎...?”
幾人答應的很快,但是等看了書架才犯難起來,現在這個時間點外麵的店基本上都關門了,鬆田陣平這裡也根本找不到什麼適合孩子看的書。
不過男孩似乎也沒有一定要看書的意思。似乎隻是因為平時的生活隻有必要的睡覺吃飯和看書,所以他才下意識給出了這個答案。
等鬆田陣平把人帶到書房,春日川柊吾透過低矮的玻璃窗看見外麵沒什麼特彆的街道時,就什麼書也不想看了。
他整個人貼在玻璃上,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著暖黃的路燈和偶爾匆匆走過的行人,看著兩邊綠化帶裡種的花草和高大的樹木,眼睛亮晶晶的和旁邊那人道,“好漂亮。”
鬆田陣平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也不過隻是一片普通的街道和燈火闌珊的建築群而已。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地方。”
見對方認真看著那些景物,鼻尖都在玻璃上壓扁了一點,鬆田陣平忍住自己忽然冒起的想抽煙的衝動,問道,“......想下去看看嗎?”
於是外麵蕭瑟的街道上出現了五個大人和一個小孩的神奇搭配。
春日川柊吾看上去比剛才在家裡時高興不少,步伐都輕快了許多,仰頭看了複古的路燈很久,又蹲到路旁邊認真去看落在地上的樹葉,枝頭飛起的麻雀能換來他一聲小小的驚呼,幾乎每個尚未關門的店鋪,裡麵對他來說都是不可思議的東西。
幾個見他看什麼就買什麼的家夥不到半個小時手裡就拿滿了東西,萩原研二路過一家尚未關門的花店時,乾脆買走了剩下數量不多,甚至有些打蔫兒的花,動作靈巧的將其編成了一個小小的花環,戴在了男孩的頭上。
那條街很長,一行人漫無目的跟著看什麼都新奇的春日川柊吾走著,等對方終於停下腳步,原本就帶著些病態的麵容因為疲累更甚後,伊達航才把人抱起來,準備朝著來時的方向回去。
“困了嗎?”
等終於回到家,顧及著對方傷口,隻是用熱毛巾給對方擦拭著臉和身體作為洗漱的諸伏景光低聲問道。
春日川柊吾點點頭,看上去眼睛已經要合在一起了,他抿著嘴,小心開口道,“請問.....有安眠藥嗎,我可以吃一小片嗎?或者一半......”
諸伏景光的動作停住了。
“可是...柊吾不是很困了嗎?”接收到其他人的視線,溫和的男人假裝自己沒有什麼異樣,將對方抱著,放進了柔軟的床上,“很困的話,不用吃那些也能很快睡著的。”
春日川柊吾搖了搖頭,“不吃會睡不著覺。”
“吃藥睡覺是不太好的習慣......我們試一試好不好,就這樣直接睡,我想應該很快能睡著的。”
栗發的男孩看著他,微微點了點頭。
於是最會照顧小孩的諸伏景光留在了完全熄燈的臥室,其他各懷心思的幾人被趕到臥室門口,隻能用手語交流。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諸伏景光自己都有點犯困時,一道很小的聲音從被窩裡傳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