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青燈夜行(1 / 2)

和冥主成婚之後 江為竭 13563 字 3個月前

兩個小鬼帶著路迎酒, 又是進了幾扇朱紅色的門。

過去的回憶不斷湧現,形形色色、他從沒見過的人出現在了回憶中,幾乎全是世家老一輩的人。

他們或是奔波四地, 研究與天道相關的符紙——其中包括前往鬼界的陣法。百年前路迎酒和楚千句畫出了雛形, 而這麼多年過去, 世家不斷改良,終於使它趨近完美。

陣法需要七位驅鬼師去往各地啟動。

那些地點, 在鬼界時路迎酒已經探究清楚。

於是他看到了, 雲山港驚濤駭浪的海中,沒有任何漁船膽敢出海, 偏偏有一條孤舟投身浪潮,無數侍從像是魚群一般翻湧過海下,扒上船底,尖牙啃食、利爪抓撓。而船頭的男人手持符紙, 輝光映亮半個天空;

上陽市大學城,假期中空無一人, 唯有一輪墜落的夕陽。一個身材矮小的男子站在學校天台,刀劃破掌心,以血在地上畫著陣法。侍從們如影隨形, 順著學校外牆爬上來,他猛地抬頭, 目光如炬, 平凡身軀中爆發出難以想象的敏捷,獵豹一般與它們廝殺;

月山療養院,陌生的葉姓女人站在樹林中。山間風雨欲來, 黑雲壓頂, 她背著沉重的符紙, 將它們一一貼在樹乾上,風吹起她柔軟的長發。她瞥了一眼灌木叢,打了個響指,離蛇帶著火焰灼燒躲在暗處的侍從。

還有老舊的醫院、深夜的酒吧、空無一人的湖泊……

他們並不是總是成功的。

也不知嘗試了多少次,才把陣法布置好。

最終一個鏡頭,定格在波浪翻滾的康離大橋。

同樣前去布置陣法的張皓空遇到襲擊,死在了車內。而路迎酒推開敬閒、獨身與天道對峙時,就是來到了大橋上。

他“剛剛好”遇見了張皓空,早已化作枯骨的張皓空伸手指向橋下,橋下又“剛剛好”是通往鬼界的入口。

現在想來,這些哪裡是巧合。

分明是一場被許多人策劃了許多年的逃亡。

再之後穿過無數門扉,路迎酒見到更多人。

他全都不認識。

唯一一個知道的,還是楚遊。

楚遊身為曾經的楚家家主,早早得了老年癡呆,每天最大的愛好就是曬太陽、讀報紙。臨終前他的兒子沒能趕回來,楚遊錯把楚半陽當成了兒子,拉著他的手說:“你去告訴路迎酒,他的時辰就要到了。”

楚半陽迷惑不解。

而和所有人一樣,老人已經帶著這個秘密死去了。

路迎酒就這樣走著。

也不知多久之後,麵前再沒有紅門,隻有一條黑暗的前路。

兩個小鬼提著青燈領著他們向前。

光芒悠悠,終於照亮了地上的陣法。

這個陣法非常大,光是邊緣區域他們就走了很久。

一點點接近中心區域,路迎酒遠遠看到了兩團青色火焰,在類似祭壇的建築上燃燒。

祭壇很高,足有近百級階梯。

一個身著驅鬼師外袍的女人坐在正中,臉色蒼白,合眼休息著。

小鬼帶路,引著路迎酒和敬閒上了最高處,再次恭敬鞠躬後,便消失了。

而女人緩緩睜開眼睛。

她看起來累極了,嗓音中都帶著倦意:“你終於來了。”

她的視線落在了敬閒身上。

幾分訝異。

似乎是見過他。

路迎酒問:“你是張書挽?”

“……對。”張書挽點頭,“這一路過來,你可能會有很多疑問吧。”

“想必你也沒耐心聽我再打啞謎了。我就直接開門見山,把所有事情都和你講清楚。”

她閉了閉眼:“這個事情要從我小時候講起。第一次聽到你的名字,我可能是七歲還是八歲吧。我父親突然把我叫進了書房……”

當時她還隻是個孩子。

那一天,張皓空一臉嚴肅把她帶進書房裡,說要和她講一件事情。

——於是張書挽知道了天道的存在,知道了數百年前,張家為了力量獻祭59個嬰孩。

其中有一個幸存者,天道未能得到滿足,給張家降下了詛咒。

最近幾年它越發狂躁,很快,就會出現有史以來最大的百鬼夜行。

張書挽聽完,問:“要是能到鬼界,他就安全了?”

張皓空點頭:“對。所以,我們才一直研究一個陣法。它能穩定鬼界的入口,大大削減危險程度。”他笑了笑,“不過,這種事情還是太不可思議。如果是我,進入門中不可能活下來。”

“啊——”張書挽說,“那怎麼辦啊?”

“會有辦法的。”張皓空摸摸她的頭,“哪怕是隻有一點機會,我們也要去做。”

他又叮囑:“今天這件事情,你不能告訴任何人。”

就這樣過了數月,張書挽跟著張皓空出去海釣。

天高雲闊,大海蔚藍,他們乘著一艘小船出發。

等到了海洋中,停下船隻,放眼望去天地間隻有藍色。他們一起釣魚,把兩杆魚竿掛好餌料,甩杆出去,然後並肩坐在船邊。

釣著釣著,張書挽突然問:“爸爸,我們為什麼一定要救他呢?”

張皓空手上的動作停住了。

太陽明媚到刺眼。張書挽鼓起勇氣繼續說:“按照你們說的,把他還給天道不就沒事了嗎?我們張家一直被天道詛咒才沒落了。把他還回去,我們家就能重頭再來。”

她越說越快:“而且那場百鬼夜行也不會再有了。等於說,我們間接救了更多的人。這於情於理都是最好的選擇。”

張皓空沒有立刻回答她。

全世界的藍色中,唯有頭頂飛過一隻雪白的鳥。

良久之後,張皓空才緩緩開口:“是我們家有愧於他。”

“都是那麼久的事情了!”張書挽急道,“我們憑什麼要為幾百年前的事情負責!又不是我們把他獻祭了!他隻是剛剛好輪回到了這個時代!”

張皓空說:“總要有人出來負責的。張家惹出的事端,就要張家來收尾,天經地義。再說……”

他頓了一下:“自古以來,張家貪圖天道的力量,不知做出過多少有違人倫的事情——光從這點來說,家族被詛咒都是我們應得的報應。”

“過去的事情無法追悔,另外58個逝者我們沒辦法挽回了,路迎酒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一個救贖自己的機會。”

他的態度溫和又堅決。

魚竿猛地一沉,有魚咬鉤了。

張皓空拉杆,咬著牙關與大魚角力,猛地將它扯上來時,魚尾帶上了晶瑩的水光。

張書挽在旁邊咬著嘴唇。

直到他們開船回到碼頭,她都沒有多說話。

張皓空知道她的情緒不對,輕歎一口氣。他在船裡翻翻找找,拿出了一盞燈籠。

燈籠點燃,是青色的火焰。

這是青燈會的標誌。

回去是山間的小路,他們就這樣點著燈籠,走過樹林間。

一片蟲鳴中,張書挽又開口了:“……那、那百鬼夜行呢?其他人的安全你們也要考慮吧?如果犧牲他一個人,能救更多的人,不是件好事情嗎?”

“不是這樣的。”張皓空歎息一聲,“書挽,不是這樣的。有些原則絕不能妥協。”

他輕輕提起手中的燈籠:“青燈會的故事我給你講過很多遍了,你還記得它建立的初衷嗎?”

張書挽小聲說:“驅除鬼怪,拯救蒼生。”

“對。”張皓空說,“萬人是蒼生,千人是蒼生,百人十人也是蒼生,生命的價值並不是這樣衡量的。”

張書挽似懂非懂。

張皓空摸摸她的腦袋,笑說:“所以,‘犧牲一人救天下’這種想法是錯誤的。不論是多少人,我們都要一視同仁地保護,一人即是蒼生,一人即是天下。”

“如果這次我們犧牲了一個人,解決了問題。那麼下一次呢?下一次的代價會不會是十人,會不會是百人?那時候我們又該如何抉擇?”

風過,青燈晃啊晃。

他繼續說:“我們隻是普通人,判斷不出什麼是絕對的公平,隻求問心無愧。”

“原則這種東西一旦動搖,就會步步錯下去。我們家族曾經太傲慢了,以為依附天道就能高枕無憂,但實際上,在一次次祭拜裡,我們早就失去了初心。”

張書挽茫然道:“那我們的初心到底是什麼?”

張皓空不言,把手中燈籠遞給了她。

張書挽接過來,柔和的光芒落入她眼中。

在過去,張家的年輕人就是這樣提燈夜行。

不取分文,不問前程,以身犯險隻求天下的安寧。有了這樣一盞明燈,灼灼照亮長夜,才有了往後百年驅鬼師的前赴後繼,才有了往後百年的繁榮昌盛。

一人一燈,一程夜行。

便是驅鬼師的氣節了。

張皓空說:“這不僅僅是為了保護路迎酒,而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博弈,一場人與天、人與命運的博弈。”

“這盞燈不能滅在我們手上。我們要贏得光彩,輸得無愧。”

他們就這樣提燈走在山路。

良久之後,張書挽依舊不說話。

一滴淚水悄悄落在她提燈的手背上。

她吸了吸鼻子,帶著哭腔說:“這些、這些我都懂了。但是,我好怕你會出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