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動作,但被陸縉做出來,卻有了幾分驚心動魄的味道。
江晚吟眼神掠過他用帕子拭過的唇角,心思浮動,連陸縉將帕子遞給她都忘了接。
“在想什麼?”陸縉問,似乎並未覺察出她的異常。
聽見他清冽的嗓音,江晚吟亦是覺得自己魔怔了。
她抿了抿唇:“沒什麼,隻是想問問您,這梨子甜嗎?”
陸縉沒說話。
他單手將頭頂上的半個黃梨擰了下來,遞到她麵前:“你嘗嘗不就知道了?”
那梨子隻剩了半個。
江晚吟暈著耳根,緩緩彆過眼。
她正要想個理由拒絕,這時候草屋裡的蔣阿嬤叫了聲炊飯煮好了,江晚吟如蒙大赦,急急地推了開。
“不嘗了,飯好了。”
說罷,連學箭也顧不上了,匆匆回去
陸縉笑了笑,將濺到肩上的梨汁一點點撣了乾淨。
山裡不比國公府,煮的是尋常的黍米粥,用陶碗盛著。
不算軟糯,喝起來略有些紮嗓子。
江晚吟喝不習慣,卻知道這是他們能拿出的最好的招待她的東西了。
且山裡人一貫節儉,她便是不習慣也不能浪費。
於是江晚吟還是捧著陶碗一口一口地往下咽。
一碗喝完,蔣阿嬤又熱情地給她添了一勺:“你病剛好,多吃點補補身子。”
江晚吟看著蔣阿嬤的動作,欲言又止。
又不好拒絕旁人的熱情,糾結地秀氣的彎眉微微蹙著,好半晌才伸出手。
陸縉輕易看出她所想,先她一步從蔣阿嬤手中接了過來:“我沒飽,這碗我來吧。”
“哎郎君你彆客氣!”蔣阿嬤道,“咱們山裡沒有好東西,但這黍米粥還是供的起的,裡麵還多著呢。”
“不是,她飯量小,吃不消。”陸縉語氣尋常,從容地接了江晚吟的碗。
這回輪到江晚吟詫異了。
那碗是她吃過的啊。
陸縉這人,最是愛潔,他怎麼肯?
“你彆……”江晚吟紅著臉小聲去勸。
陸縉卻按住她的手,低聲道:“山裡人日子苦,見不得浪費。”
江晚吟也沒彆的辦法了,隻好輕輕嗯了一聲。
眼睜睜看著他將那碗粥吃淨。
陸縉似乎完全不介意,動作從容。
反倒讓江晚吟覺得羞愧,怪自己太過嬌氣,連累了他。
吃了飯,時候還早,蔣阿嬤對江晚吟道:“昨晚剛下了雨,樹林裡出了蘑菇,配上這雉雞最是鮮美,小娘子你不是一直想出去走走,不如陪我去采一點?”
江晚吟從前隻吃過,倒是沒見過這蘑菇是怎麼長出來的,頗有些好奇,便隨著她一起進了山。
九亭山不高,山上多是一些櫸樹,入了秋,堆了一地的落葉。
又是雨後,走起來鬆鬆軟軟的。
“這蘑菇多是長在樹根,落葉底下,須得扒一扒。”
蔣阿嬤挎著個籃子手裡執著一根樹枝扒拉著。
江晚吟學著她的模樣,果然扒到了一叢白蘑菇,呀了一聲:“這裡好多!”
她說著便伸手去摘,蔣阿嬤連忙製止她:“小娘子,這可使不得,這是鵝膏菌,一點點就會死人的!”
“是麼。”江晚吟小心得縮了手,拿帕子擦了又擦,卻一頭霧水,“可是阿嬤,我這個,和你籃子裡的有什麼不同?”
“那可多了去了!”蔣阿嬤拿起兩個一一跟她解釋道,然後又叮囑她,“你記住,這顏色愈豔麗的,尤其紅的紫的,毒性愈大,奇形怪狀的,也儘量不要采。若是誤食了毒蘑菇,輕的幻視,吐一通便罷了,重的可是要命的!”
江晚吟一一記著,接下來小心了許多。
采了一上午,她籃子底下方鋪了淺淺的一層,然後又隨蔣阿嬤一起去林中采了些野菜一同回去。
陸縉正在替老獵戶改進弓弩和長矛,看見江晚吟提著籃子回來的時候,微微挑了眉:“這是你采的?”
“是啊,阿嬤說我很聰慧,學的很快。”
江晚吟將籃子遞給他看,頗有些邀功的意思。
陸縉見的比她多,提醒道:“這山裡菌子種類多,小心挑一挑,彆采到毒蘑菇了。”
“阿嬤都說了沒事。”
江晚吟小心的將蘑菇倒在太陽下晾著,不以為意。
陸縉檢查了一遍,暫未看出異樣來,便由著她去。
山裡無事,連日子也比外麵的長。
午後的日光暖暖的照著,照在陸縉的側臉上,中和了他平日的冷冽之氣。
兩個人極有默契,也不覺著無聊,一下午很快便過去。
山裡人隻吃兩頓,睡的也早,日頭剛偏西,便要準備炊食了。
在旁人家裡借宿,自然要殷勤些,陸縉便主動下了廚。
江晚吟這幾日發現了太多從前不知的地方,當聽到陸縉下廚的時候已經不震驚了。
她心想哪怕他現在說他會補天,她也隻會哦一聲。
隻是想,陸縉的手藝恐怕這世上沒幾人嘗過,若不是因緣際會,也不能白白便宜了她。
於是江晚吟便搬了杌子乖乖在灶台前候著。
陸縉一回頭,便看見江晚吟殷切的眼。
“你來做什麼?”
拿人手軟,吃人嘴短,江晚吟很機靈地站了起來:“我幫您打下手。”
“你?”陸縉瞥了一眼她嫩的連拉弓都能勒出紅痕的手,挑了挑眉,“老實坐著,彆添亂。”
江晚吟很有些不忿,她怎麼就添亂了?
但陸縉做什麼都格外有條理,連切菜都說不出的優雅,好似切的不是野菜,而是執筆潑墨一般。
江晚吟實在找不到插手的地方,便擰著帕子,隨時替他擦手。
還算有眼見,陸縉無聲地笑笑,坦然地將手遞過去。
因著出身好,陸縉儘管不熱衷,也很懂得吃。
山菌本就鮮美,配上雉雞,無需太多的佐料,熬夠一個時辰,鮮味撲鼻。
連蔣阿嬤見了都直誇好。
江晚吟等了一下午,早已口舌生津。
這個月來,日日被長姐過度喂食,她胃口並不算好。
這幾日自從被擄走後,更是好幾日沒好好吃上一頓了。
此時,看著奶白的雞湯,她捧著湯碗動作雖還得體,卻絕不算慢,小口小口地抿著,一碗湯很快便見了底。
“還要?”陸縉坐在她旁邊。
“再來一碗。”江晚吟靦腆地點了頭,將空碗遞過去。
陸縉又替她盛了一碗。
一直到了第碗,江晚吟喝乾之後,又望著那咕嚕咕嚕的砂鍋。
陸縉一眼便看穿她所想,提醒道:“可以了,食不過量。”
江晚吟留戀的看了眼,立馬便打消念頭,隻好放下了碗,秀氣地擦了擦唇角。
她生的好,性子又乖,蔣阿嬤在一旁看著有些不忍,勸陸縉道:“你是把她當囡囡養了?難得這小娘子喜歡,她願意吃就讓她吃,又沒什麼大不了的。”
陸縉卻不鬆口:“阿嬤,您有所不知,她這幾日進食太少,一次吃太多容易出事。”
蔣阿嬤瞧著他年紀比江晚吟大了一些,是個有分寸的,便沒再勸。
江晚吟知道陸縉說的對,然這語氣總覺他好像在管教不懂事的女兒一樣,莫名又有點羞恥,便坐在一旁不說話,餘光時不時地瞥他一眼。
偷偷摸摸的,有幾分委屈。
陸縉餘光看她一眼,好似他不是她夫君,而是冷血無情的酷吏。
眼過後。
陸縉吃不下了,擦了擦唇角,瞥了江晚吟一眼:“你當真沒飽?”
江晚吟很聰明,並不直接說,反而誇他:“是你手藝太好。”
陸縉明知她是在討好,卻仍十分受用,到底還是鬆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