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吟頓時眼睫亂抖,往床榻裡側退了半步。
陸縉卻又逼近一步:“你分明也起了疑慮。”
“你一消失,他勢必會急。急則亂,亂方會露出馬腳,你是不敢信他,還是不敢信我?又或是,我一旦查出了真相,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裴時序設的局,你這三月來所受的苦都是他一手造成,你處心積慮為他報仇都是一場笑話,你怕自己承受不住?”
“你彆說了!”江晚吟打斷,聲音卻在顫。
“那看來我猜對了。”陸縉眼底了然。
江晚吟心裡卻極為複雜。
換在今天之前,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哥哥會騙她。
但此刻,她揉著發紅的手腕,心口卻像罩上了一層陰霾。
“三日,至多不過五日,到時無論結果如何,我皆會放你離開。”
陸縉凜了凜眉眼,又道:“最近上京不太平,之前桃花醉的事可能與安平和紅蓮教有關,如今,江氏已被休,安平勢必要請聖人賜婚,我們的事她已經知道了,到時她第一個要除掉的就是你。所以,你暫且在這裡避一避,等我查清楚再放你出去。對外,我會說你思念外祖,回青州探親去了。”
安平和紅蓮教,江晚吟敏銳的注意到了“和”字。
“他們怎會有關聯?”
“這你不必管,你隻需好好待在這裡。”
陸縉摁了下眼眶,後半句沒說出口。
倘若他的猜想是真的,一旦他退了安平的婚,安平恐怕不止對江晚吟,對他也勢必會起殺心。
為防萬一,他最好營造江晚吟已經被送走的假象,才能保證她萬無一失。
另外,裴時序如此在意江晚吟,這套說辭可以瞞得了旁人,但絕瞞不住他,江晚吟突然消失,他必會發動人去找,借此,也可探探他的底。
一石二鳥,所以,陸縉將江晚吟暫時放到了自己的彆院裡,既是為了她的安危,也是為了引蛇出洞。
江晚吟聽出來了,隻是抿著唇:“你為何一早不說?”
“你一心想跟裴時序離開,說了你會聽?”陸縉反問。
江晚吟頓時語塞,卻又不解:“我何時說了要跟哥哥離開?”
“事發當日,你不是當場說的?”陸縉沉著臉。
“我說的分明是同舅舅離開。”江晚吟蹙眉。
“那你又為何撲進裴時序懷裡?”
江晚吟更詫異了,她脫口而出:“你當時不是去換衣了,我是錯把哥哥認成了你。”
言畢,她又立即閉嘴,撩了下鬢邊的發絲。
她總算明白陸縉這幾日的冷待是怎麼回事了,原來陸縉一直誤會她要跟哥哥一起走。
陸縉也回了神,所以,江晚吟這些日子舍不得的是他?
難怪,她今日僅被攥了下手腕,反應便如此激烈。
陸縉眉眼一鬆,俯身於榻側,拉起江晚吟的右手便要給她上藥。
江晚吟尚未反應過來,便很自然地被他捋起了袖子,等她再想抽手,手指已牢牢攥在陸縉掌心,越往外,反被回握的更緊。
再動,完全被他寬大的手掌所包圍。
她掙不脫,想起身,雙膝卻被陸縉直接頂開。
“彆動。”
江晚吟蹙著眉心,卻實在動彈不得,隻好開口:“不用你來……”
“你現在拒絕,是不是晚了?”陸縉挑眉,識破她的心思之後,聲音帶著笑,“手倒是比嘴老實。”
他算是看出來了,江晚吟如今是過不了自己心裡那關,畢竟青梅竹馬十幾年,哪有這般容易便放下?
即便放下了,還有兄妹的情分在。
她一貫心軟,對他是,對這個兄長自然也是,若是一夕之間便有了決斷,反不是她了。
陸縉瞥了一眼她發紅的手腕,倒了藥去揉,消去裴時序在她身上留下的任何一絲印跡。
“疼。”江晚吟想縮手。
陸縉卻不放,隻說:“忍著。”
江晚吟有時也恨極自己。
哥哥拉住她的手之時,她下意識想抗拒,換成是陸縉,她卻毫無抵觸之心。
無形之中,她和陸縉仿佛更親近一些。
無聲的招認勝過千言萬語。
她在他麵前好似永遠都一敗塗地,心思被剖的明明白白的。
又仿佛一頭被關在籠中的困獸,任他圍觀她的狼狽和窘迫。
所有的不堪都被攤在他麵前,毫無退守的餘地。
卻又如釋重負。
他總是很懂她,不必她多說一個字,比她還要懂她的心思。
但江晚吟嘴上卻仍是有一點小小的倔強,並不肯承認:“我不過是忘了。”
“你的記性,倒是時好時壞。”陸縉一語點破。
江晚吟被戳破,難堪的彆了頭。
陸縉卻唇角卻浮出一絲笑。
小姑娘一向要強,知道自己被戲耍了數月,難免發一點脾氣,便是連他,初發現到時不是也罰了她不少回?
都是果報而已。
像江晚吟這樣,不言不語,隻忍著淚倔強的跟他說“兩清”已然是脾氣極好的。
若換做是陸宛那樣從未受過苦的嬌小姐,便是把天都拆了,也不是無可能。
他少時曾參過禪,在談論七情六欲時,曾問過法師何為愛。
法師並不直言,反給他講恨。
他說:恨一個人恨到極點時,恨不得對方死。
而愛則相反,即便恨到了極點,也舍不得真正傷對方一分一毫。
陸縉從前隻覺得荒唐,愛恨如何能並立?
到如今,身在局中,才明白是何種滋味。
無可奈何,卻又欲罷不能。
終究還是他讓了一步。
“騙你這般久,是我不好。”
江晚吟沒料到他這般驕傲的人竟會低頭,頭一扭,聲音卻哽住了。
“生氣哭,怎麼道歉也哭,真是水做的?”陸縉瞥她一眼。
江晚吟這下連哭也不哭了,隻憋著,眼淚掛在睫毛上,半掉不掉的,好不可憐。
“這麼聽話?”陸縉笑。
江晚吟氣惱,唇一抿,便要躲開,陸縉卻將她又按了回去。
“手腕消腫了,衣裙,自己撩起來。”
“什麼?”江晚吟抬頭。
“剛剛坐在馬車上不是嫌難受?”陸縉看了一眼她錯開的腳尖。
江晚吟登時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臉頰微漲:“用不著。”
“撩。”陸縉聲音簡略,“不想看你就撩高點,蓋住自己的臉。”
江晚吟拗不過他,猶豫再三,隻好答應了。
然眼看不見,卻愈發緊張,衣裙撩到一半,她忽然看見了陸縉撐在榻邊的兩隻手。
兩隻手若是在外,那他是在做什麼?
江晚吟一低頭,正看見豎到她眼前的白玉冠,趕緊往後躲。
“走開!”
“你彆過來!”
“陸縉,你……啊。”
江晚吟聲音輕細,即便罵起人,也格外好聽,罵到一半,卻一手捂緊嘴,一手去推陸縉的肩。
此時,晴翠正在門外守的心急,遠遠的聽見爭吵聲,仿佛要打起來,她不顧許多,趕緊要衝進去。
剛走到門邊,卻聽見剛剛還抗拒十足的聲音變了調。
霎時,便訕訕地停了步。
得,的確是打起來了,不過換了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