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的地形陸縉同諸位副將也在日日鑽研,很快便定下了從東西南三路包抄上山的方案。
雲梯,弓弩,和投石車也是早就備好的。
不過半日,午時過後,留守在巴山山腳的五千大軍已經集結好,陸縉一聲令下,便迅速分作三路攻山。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裴時序料想到陸縉必不會輕信,卻沒想到他會直接突襲,且在如此短的時間內。
黃四一行聽到消息後,立即稟報裴時序撤離。
彼時,裴時序正坐在紫藤架下雕著一塊玉。
茅簷低小,經了冬的藤蘿隻剩一副空架子,藤蔓枯瘦如老人手,那坐在石桌前的人一身月白襴袍,麵色蒼白清秀,若是不知情的人見了,大約隻以為是哪個淡泊名利,隱居深山的隱士。
倘若著小院周圍沒有圍了一群頭上紮著紅巾的義軍的話。
裴時序聞言眼底無波無瀾,反而笑:“解藥在我們手裡,他們即便攻下來,不給藥也是一個死,你確信他們當真選了這個時候突襲?”
“正是。”黃四急聲,“教首,這回領軍的,是陸縉本人。”
裴時序聞言手中雕玉的刻刀猛地一滑,在他掌心拉出長長一道血痕。
“他親自上山?”
他神色終於有了一絲變化。
“是。”黃四也是一驚,“他們分明是衝著藥來的,若是拿不到藥,隻怕,這回是不死不休了。”
“有點意思。”
裴時序支著下頜,頓了片刻後,又恢複如常,拿起手中的玉雕刻著。
“都這個時候了,您怎麼還有閒心雕玉?”黃四急的滿頭是汗,“此刻綏州軍已經行至半坡了,隻怕不出兩個時辰,他們便要攻上來,找到這裡。”
“我為何不能?我等這一天,已經許久了。”
裴時序一想起當日被陸縉當麵將江晚吟搶走的畫麵,眉眼間的戾氣沉沉的翻滾著。
陸家害了他母親一條命的舊怨,加上奪妻的新仇,也是時候該一起報了。
“可他們人多勢眾,咱們已經隻剩下一些殘部了,又沒法與平南王彙合,眼下苦守無益,隻有領著人殺出一條血路,方能有生還的機會,教首,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您萬不可為了一時意氣之爭斷了多年的基業!”
“逃?”裴時序小心放下手中磨好的玉,掀了下眼簾,“黃四,你跟了我多久了?”
“快五年了。”黃四歎一口氣。
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樓塌了,他還記得,大夥兒都是被逼的走投無路方加入的紅蓮教,一開始也是尋常,後來搭上了平南王,便徹底回不了頭了。
“倒真是……挺久了。”
這麼說來,他也騙了阿吟五年了。
一想起當日江晚吟知道真相時眼底的難以置信,裴時序舊傷又隱隱作痛,他按按眉心:“你走吧。”
“……您不走嗎?”黃四怔住。
裴時序看了眼手中盛著解藥的玉瓷瓶,隻微微笑:“從放出時疫的那一天起,我便沒想過逃。”
黃四頓時毛骨悚然,這才發覺他那麼早便是想同歸於儘了。
想想也是,母親沒了,父親不認,兄長奪了他的妻。
如今,他成了孤家寡人,苟活於世還有何意義?
正此時,裴時序緩緩站起身,黃四打眼又一看,忽然發覺他坐的石凳下埋了一根引線,而桌下放了一個取暖的火爐。
這是……布置了火藥?
黃四心裡一驚。
裴時序也並未瞞他,闔著眼:“隻是走之前,你記得把賀老三殺了,他偷了我的藥,不能留。”
賀老三自上回差點汙了江晚吟被砍了一指後便憤懣不滿。
此人的確留不得。
黃四道了句是,卻並不走。
隻苦笑:“我同您一樣,已無親朋,也無容身之處,離開了教裡,我也無處去了,今日我便索性陪您到底。”
裴時序慢條斯理地撚了下石凳邊的引線,隻淡淡地丟下一句:“隨你。”
很快,不等黃四找到賀老三,山下的廝殺聲已經清晰可聞,黃四找不到賀老三,隻得暫時放過,立馬帶了弓弩隊前去支援。
此時,陸縉已經帶人一路攻到了山腰。
這回他們乃是破釜沉舟,雖是五千人,卻比五萬人驍勇更甚。
一路殺上去,黃四節節敗退,原本的三千人被分散經過血戰之後,留在他們老巢,山穀之中的教眾已不足五百。
便是這五百人,也被步步緊逼,逼至了裴時序最後的老巢前。
此間竟隻一座竹屋,屋外栽著數株藤蘿,看起來毫無威脅,活像是隱士隱居的住處。
但陸縉同裴時序交手數次,深諳這個人一貫笑裡藏刀,是以當領著到了平地前,手一抬,下令道:“停。”
綏州軍皆訓練有素,聞言意識到了埋伏,立即分散開,持盾將茅屋團團圍住。
“你來的比我想象中的快。”
裴時序斟了杯茶,峨冠博帶,自酌自飲著。
“藥,交出來。”陸縉沉聲。
“哦?”裴時序笑,看向陸縉,“給了藥,我會有何好處,難不成你會放我走?”
笑容陰惻惻的,擺明了是沒想談。
陸縉並不與他多言,隻道:“或許,我會留你個全屍。”
“你倒是直接。”裴時序眯了眯眼,“藥就在這裡,都被我毀了,隻剩……這唯一的一瓶。”
他從袖中摸出一個碧玉瓷瓶,卻擱到了火爐上,看似在烤手,實則隻要手指一鬆,那僅剩的藥便會被焚燒殆儘。
“你想要麼?”裴時序看向眼前黑壓壓一片的甲胄。
幾乎在他拿出藥的那一刻,埋伏在灌叢中的綏州軍個個皆繃直了背,欲衝上去。
陸縉卻低斥一聲:“退後!他必有埋伏。”
“又被猜出來了。”裴時序似有不滿,嘖嘖兩聲,“我的確不會給你。你們來了也無用,這山上有不少人已經染了疫病,你們同他們交手,知道後果麼?”
“你不必妖言惑眾,我們早已知曉,今日我等上山,便沒想著活著回去!”有個肝火盛的少年模樣的士卒直接大罵。
裴時序聞言唇角笑意更甚,笑的胸腔悶悶地震著,動作一大,牽扯到那日握著江晚吟的手捅出的傷口,他咳了幾聲,咳的麵色發紅。
“不對,你們不知。”他道,“你們沒染過這種病,不知道病死多難受,你們會高熱,咳血,最後瘦成一把骨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便是連死了,骨頭也要比彆人輕。”
裴時序又想起母親當年輕飄飄的連他一個十歲出頭少年都能毫不費力的抱起的樣子。
手心倏地攥緊,他閉了閉眼:“而今日,我放出的這些人所染的疫病比之前放歸的那個俘虜還要強上數倍,你們隻會更痛苦,說不定,你們或許已經染上了……”
裴時序麵帶譏笑。
果然,聞言,有些膽小的士卒臉色大變。
“你們若是想要解藥也可,我同你們無怨,不過是恨極了陸家人,有筆賬要算算罷了。倘若你們若是叫我高興,我興許,會回心轉意。”
“瞥如……殺了他!”
裴時序忽地麵色一變,指向陸縉。
埋伏在灌叢的綏州軍瞬間齊刷刷的看向陸縉。
陸縉神色仍是一貫的淡然,薄唇微微地動。
“你的意思,是隻要我死,便會給出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