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石瑾略有訝異地看著少年。
燕風遙的神情已然恢複平靜,不動聲色,他從不會在外人麵前露怯,甚至帶著平淡的、似乎很恭敬的語氣:“周仙尊。”
周石瑾:“何事?”
她以為他會提為什麼她會讓知珞去那麼危險的浪骸秘境,卻聽見他莫名其妙的詢問。
“……為何知珞不帶上我呢。”他露出些迷茫。
“哦?”周石瑾說,“我以為你才是對知珞了解最深的人。”
燕風遙低下眸,因為知珞離開而發鈍的大腦開始轉動,他頓了頓,說:“……她從沒有帶上其他人的意識,也怕麻煩。”
你這不是清清楚楚嗎。
周石瑾好笑地揚唇。
腦子被攪渾了嗎,感覺他的身體沒跟上自己的思考。
他平靜地道謝,正要離去,周石瑾叫住他,笑道:“你是不是很想每時每刻貼著我那徒弟?就算是如此驚險的秘境,就算一起死亡也想要?”
()燕風遙麵色不變,態度卻異常明確。
他說道:“我是她的仆人。”
欲蓋彌彰。
周石瑾慢悠悠開口:“可你不是她的掛件,不是她頭上的發釵,不是一條狗,不是一件死物,你是人——不論你把自己當成她的何物,當成一條狗也好,一個掛件也罷,她還是會把你當做人來警惕。”
“修煉一事本就是萬分驚險,是一個人的事情,你想要時時刻刻跟著她,也得看知珞同不同意。一個活人,跟著她進秘境,免不得要警惕他獲得什麼機遇,掙脫了仆人身份,反刺她一刀,你說是不是?”
“當然,我也隻是猜測。我可不知道我那徒弟的腦子到底是怎麼想的。”
周石瑾心想。
說不準她那徒弟壓根沒有多想。
明晃晃的懷疑,但她用的是無比坦蕩的語氣。
燕風遙卻異常讚同她:“確實如此。”
“……”這下就連周石瑾都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再嘗試說道,“況且,知珞那丫頭不喜歡這麼粘人的吧,本就不通情愛,彆先讓她覺得煩了,注意分寸。”
“弟子知曉了。”
“……”
他周身早已被靈力烘乾,少年轉身走向出口。
周石瑾看著他的背影,總覺得他像一隻被丟棄的悲戚的犬,帶著莫名的失落感,明明他表麵上沒什麼情緒的。
“哎,不想他了。”周石瑾立刻將他拋之腦後,禦劍飛回宗門。
“命燈我記得被掛在屋簷上了。”
她找到知珞隨意擺放的命燈,放進屋子,絮絮叨叨:“可要好好活著,早點出來。”
一般這類秘境,沒個幾十年都出不來的。
可彆太晚,要不然都不能給師父她收屍了。
*
金初漾回到宗門幾天後,就自是知曉那知珞進了浪骸秘境,宗門上下無不惋惜驚異。
他歎了口氣,撫摸著鞭身。
太心急了,仿佛有什麼追趕著她似的,是因為周石瑾壽命將近嗎?
可周石瑾的仇人——那些偷襲她的、以前結過仇的人,全都被她本人鏟除掉了,按理說不用擔心徒弟沒了師父後的安危。
還是說——
金初漾抬眸,眸光仿若穿透萬物,“看”向遠在萬裡的少年。
是成長依然迅速的少年在催促著她呢。
畢竟傀儡線是一個保障,也是一個隱患,警惕是理所應當的事。
金初漾仔細思索一陣,推翻了這個猜測。
他的徒弟如何他還是看得見,沒有人比他徒弟更忠誠。
金初漾更傾向於知珞心中有變強的野望。
……
萬裡之外,綠樹成蔭。
男人磕頭磕到額頭破皮流血,麵上卻感激涕零:“謝謝仙人!謝謝仙人搭救!”
不知道磕了多久,男人感到頭昏腦脹,全身瑟縮著抬頭一看。
除了那群仗著有點修為就肆意妄為的修士的屍體,空無一人。
恩人已經離開了。
男人頓時放鬆,冷汗津津。
雖然那個長槍修士救了他,可少年全程未看過他一眼,視若無物般,殺人的法子也簡單粗暴得很,沒有其他修士那樣有些仙氣飄飄的法術,他是粗暴地用長槍穿透敵人胸口眉心,或者挑斷對方的腦袋。
少年也沒有其他修士那般義憤填膺,說什麼憤怒或者安慰男人的話,他不發一言,就像是完成任務,沉默不語,殺完人又是彬彬有禮地講話。
分明沒什麼戾氣,長相也是極其好看,隻是過於死氣沉沉了,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
這灘死水偏偏就讓男人兩股戰戰,比見到邪惡修士還要恐懼,少年一開口,男人就忙不迭跪下磕頭道謝。
等確定長槍修士離開了,男人才癱軟下來,忙盤點自己失了哪些財物。
……
又解決幾個修士。
不強,這幾日遇見的妖魔與修士都不強。
他想要殺更加強大的人——
燕風遙神經質地撚著指腹粘稠的血液,麵色如常。
他必須要加緊修煉。
與在秘境外不同,他的腦子已經恢複思考,隻是充滿執念,腦海中盤旋著一個問題。
一個修為低微的仆人沒有絲毫價值。
一個需要主人保護、而不能保護主人的仆人最終隻會被丟棄。
他需要變得更為強大。
少年低垂眸,看著手心,磅礴的生命力蘊藏在手腕血脈中,汩汩流動著,沒有分毫減弱的痕跡。
但他還得萬分謹慎,不能送死,他的性命隻能因知珞的死亡而消逝。
他怕她死,內心卻隨著時間而無比的相信她能成功。
即便宗門上下已經將她視為死去的人。
假以時日,回來的知珞必會修為高漲,而他絕不能落後。
不眠不休的殺戮與修煉,風餐露宿,如同沒有歸宿的動物,四處流浪,偶爾回一趟宗門。
這本應該讓少年沒有閒心再去想其他。
可他一旦停下腳步,甚至僅僅是停下去看一朵花、吃一塊桂花糕、與宋至淮他們說幾句話、習慣性擦拭長槍——他都會想到她。
她在做什麼?
浪骸秘境內到底是何種境況?
她遇見了什麼?看見什麼?聽到了什麼?
他每日每夜回想,與她共處的記憶愈發清晰。
修煉、殺人、想念,日複一日,重複過著相同的日子,若不是修為的變化,燕風遙恍惚間竟覺得沒什麼在改變,一切都停止了。
就像他的時間因為她的離開而靜止,停在洪流中的少年在等待著她歸來,等她讓他的時間繼續流動。
回憶才是鮮明的。
過了許久,心境勉強褪去麻木,他開始思索他當時未曾注意的另一個問題。
——知珞在浪骸秘境外說的“很喜歡”。
知珞當時的神情——
敵人的頭顱被硬生生挑斷,骨碌碌滾了好遠,屍體皮開肉綻,像是綻放的血花。
被救的人心驚膽戰,燕風遙卻置若罔聞,收回長槍,若有所思。
她在想什麼?是很喜歡他流淚嗎?
燕風遙很快意識到她異常天真爛漫的認知。
她似乎將眼淚看得很重。
知珞那時候看他的表情,就像看見了一塊美味的桂花糕,沒有任何攻擊性,是真誠又直白的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