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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單戀了他快十年,就因為重逢之後機緣巧合地睡在同一張床上,於是你們就在一起了??”
留著橘紅色波浪發的女人扯著嗓門,滿臉不可置信地看了過來。
“你覺得他以前喜歡過你嗎?”M女士發出了來自靈魂的質問。
和她隔著一道吧台的男人頓了頓,微微瞪大的琥珀色眸子閃動起來,竟然透出了少許無措。
想和M女士增進距離的最好辦法,就是陪著她一起痛罵她的前男友。
基於今泉昇曾經陪著莎朗·溫亞德對過劇本,並且他當時拿在手裡的台詞,恰好是那部電影的女二號在數落人渣前男友的橋段,所以他非常有信心能夠勝任此事。
然而這位氣質特彆、性格豪邁的M女士根本沒給他機會。
從他提起一嘴“男朋友”後,M女士就總會在今泉昇好不容易把話題繞到她身上後,再巧妙地拋回去。
“回答我,我的朋友。”女人抓起他的手,一臉嚴肅地凝視著他。
“你覺得他——以前喜歡過你嗎?”她又重複了一遍。
【你要堅信,在八卦麵前,人類的談判技巧一無是處。】
彈窗對此津津樂道,一副看熱鬨不嫌事大的樣子。
今泉昇不免有些咂舌,甚至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他眨了眨眼睛:“也……許?我不確定。”
零並不是草率行事的人,如果不以一定的感情基礎為前提,就沒理由在那天夜裡和他確認關係。
上次見到降穀零,於今泉昇而言,已是間隔了數個世紀前的事情了。
他對那個男人的回憶,定格在了從急診室被推出,唇色蒼白、眉眼緊閉的一刻。
至於後麵又發生了什麼,他就不清楚了。
在意識完全潰散前,他唯一的念頭就是:零還睡著,實在是太好了。
這樣零就不會看見他跌在醫院的大廳裡,狼狽死去的模樣。
“不——!!”橘紅發女人猛地爆發出一聲呐喊。
今泉昇的思緒被迅速拉回。
“我的朋友,你們多久沒聯係了?”女人憤慨地問著。
今泉昇沉默了一會,非要細究起來,他甚至可以說他已經幾十年沒和降穀零見過麵了。
“我不好說……也許、半年?”在這段時間旅途裡,他有意識地在外活動的時間,加加減減大概隻有小半年。
M女士捧著臉,險些尖叫了一聲:“半年!”
“半年以來,他從來沒有主動聯係過你?那你們在分開之前……做過嗎?”她皺著眉,問得非常直白。
今泉昇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很難想象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會坐在一間酒吧裡,和初次見麵的女人探討情愛,而對方竟然還一臉真誠地詢問如此私密的問題。
【實話實說就好。】
今泉昇兩眼一閉,飛快地:“做過。”
——更荒謬的是,他還真的回答了。
年假三天,他在降穀零的公寓呆了三天。
除了吃飯和出去遊逛,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待在床上。
而自那之後,他們都為繁瑣而危險的工作奔波,整日忙得焦頭爛額,彆說見麵——連發短信問候彼此的次數都少之又少。
橘紅發女人警覺地眯起眼睛,她的目光驟然鋒利起來,隨即冷笑了一聲,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叫什麼名字,先生?”她以一副過來人的姿態,嫻熟而老練地點了支煙。
“紀田。”今泉昇回答,“紀田真。”
“聽著,紀田——你被耍了。”M女士以一副篤定的姿態,從唇邊吐出乳白色的薄霧。
接著,她又滿是憂愁地搖起頭來:“你的男朋友是個愛情騙子、感情殺手!——他根本就不愛你,他隻是覬覦你的身體!”
“…………?”
這可真是……未曾設想的道路。
今泉昇一時失語,對此大為震撼。
橘紅發女人將他的反應視作幡然醒悟的信號,於是更為憤怒地錘了一下桌子:“你明白了吧,紀田君?”
“在他依靠花言巧語得到你後——他就厭倦了、膩味了,所以再也沒有和你主動聯絡過!!!”
——合情合理。
M女士為自己得出了如此真實、如此世俗、又如此悲拗的答案而垂淚。
“你一定過得很辛苦吧?”她用手邊的紙抽擦了擦眼睛,“但是沒關係,一切都過去了。”
她站起身,鄭重其事地伸出手。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Mable,你也可以直接稱呼我為‘M’。”
“我是這間店的老板,除此之外還是藝術創作者。同時,我也是一名法國珠寶公司的設計師。”
“很高興認識你,紀田君。”
“我也很歡迎你——向我尋求幫助。”
今泉昇呆坐在高腳凳上,大腦嗡嗡作響。
他盯著女人伸來的手,雙目發黑地握了上去。
雖然他的本意是想陪著M女士痛罵她的前男友,以此達到增進距離的目的。
但是……也行吧。
目標達成了,充其量就是過程反過來了而已。
……
……
今泉昇又和M女士閒聊了一會。
這次話題終於繞過了他那變得麵無全非、慘不忍睹的辛酸感情史,開始談起了彼此的工作。
在聽說他也是一名藝術工作從業者後,M女士又露出了頗為好奇的表情。
“那麼你筆下有哪些作品已經公開發布了呢?”她問。
今泉昇想,這次他們終於談到點子上了。
“很遺憾,暫時沒有。”他搖搖頭。
“實際上我還沒有向任何一處展覽或雜誌投稿——我不在乎究竟要等待多久,隻想在日本找到一個合適的,足以匹配我的作品水準的地方。然後放上我最摯愛的畫。”
他的口吻出人意料的狂妄。
而橘紅發的女人非但沒有質疑,甚至十分感興趣地挑挑眉。
她撣了撣手中的香煙,流露出玩味的笑容:“是嗎?”
“你很有自信,這很好。我喜歡看每個人光彩照人的一麵。”
“如果你有那個實力,我會把你的畫裝裱於名貴的畫框中,將其送到最適合的舞台。”
M女士將手慢條斯理地伸向胸前的口袋,從中掏出一張質地精良的燙金名片。
“這是我的聯絡方式。”她彎起眼仁,“隨時歡迎你來找我。”
今泉昇收下名片後,M女士便離開了。
原因是她的調酒師來上班了,而她還要回去繼續為那些憂鬱的“藍色時期”作畫。
順帶一提,M女士發誓從今日開始,就再也不相信愛情了。
她要做個永恒的獨身主義者。
坐在高腳凳上的青年垂下頭,打量著手中的名片。
名片質地堅硬,卻又格外輕便,想必是采用了某種小密度的合金。
M的名字被刻在了設計大氣而簡潔的卡片中央,後麵銜接聯係電話,最下方又跟了一長串今泉昇無法辨析的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