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一切都很美好,像是童話故事裡虛幻的泡沫。”
庫拉索呢喃著,那雙妖冶的異色眼眸朝男人淡淡撇去,“如果我懇請您,讓我留在佑川鄉……您會同意嗎?”
朗姆的眼皮跳了一下。
“這是什麼意思?”他的聲音沉了下去,臉色陡然陰暗,“你不想和我離開嗎?”
“我會回歸您的身邊的。”庫拉索恭謙地說。
“可是……您願意滿足我的願望,讓我在這裡多停留一會嗎?”
男人的嘴角垂了下去。
什麼願望不願望的。朗姆心想。
日本警察盯得很緊,稍有不慎,便會被他們尋著氣味追上腳步。
他在日本吃了大虧,不惜毀掉整棟大樓逃竄。現在他又冒著被拘捕的風險偷渡回來,就為了見庫拉索一麵,帶她一同離開。
——可她卻在這裡討價還價。
從麵前的女人還是個少女時,朗姆便收養了她,把她放在身邊養大。
庫拉索很乖巧,她以前從不提要求。她的命都是他保下的,她隻會感恩他賜予的一切。
可她現在這是在做什麼?
不合時宜的逆反嗎?
“你今天必須和我走。”朗姆壓低了聲音,未被眼罩遮蓋的眼睛微眯,散開不加掩蓋的戾氣。仿佛有墨汁在他的眼底擴散,黑色將一切暈染。
女人輕輕搖頭。
朗姆一怔。
“留在這裡有什麼好的——?”他拔高了音調:“這不是你該有的生活。我知道你失憶了,但你此前過得,是比縮在這窮鄉僻壤裡優渥了一萬倍的日子!”
朗姆不容置喙道:“和我走。”
“看來喪失記憶對你造成了很大影響。”他念叨著,“我必須帶你去醫院,讓你想起你的過去。跟我上車,我下午就預約醫生。”
然而,站在他身前的女人,卻毫無走動的意思。
她似乎在用那雙微妙濕潤起的雙眸,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過了半晌,她又勉強牽扯出一個淺淡的笑容。
“對不起。”她似乎有點難過,還有點失望。
庫拉索說:對不起。
朗姆的瞳孔一縮,心下跟著一顫。
“先生,我不能和您回去。”銀發女人垂下頭,她崇敬地向他鞠躬,隨後又微微欠身,在朗姆驚愕的注視下,回退一步。
朗姆伸出手,想要扯住她的衣袖,卻被她不著痕跡地閃避開了。
“我已經做好決定了。”庫拉索深吸了一口氣。
“佑川鄉不是我的歸屬。但在這裡的日子讓我明悟了一件事:組織同樣不是我的歸屬。”她眉頭微蹙,用著近乎哀婉的眼神朝男人搖頭,“我不會和您回去的。先生,我要離開您了。”
“您給了我很多,我感恩您。但我從未擁有過家。我這一生注定流離失所,所以我不會再苛求任何人給我一個‘家’。”
那一瞬間,朗姆清晰地感受到,有什麼東西從他的掌間遊離而去。他似乎錯失了很重要的機會。
但已經來不及了。
女人張開唇瓣:“餘生的時間,我想用贖罪來兌換……親自選擇幸福的權利。”
話語落地的下一刻,朗姆突然聽到了自身後傳來的動蕩。
他倏地轉過頭——剛才帶他走進後院的“小野先生”早已摘下眼鏡,正用虎視眈眈的眼神望著他。而後一大批人浩浩蕩蕩地闖進院落,動作統一又利落地將他團團包圍。
這些人,都還穿著村民的衣服。
可他們神情無不嚴肅,雙手持/槍,用著統一而規整的。
&0JP,瑞士西格紹爾公司生產的手/槍。
自1995年起正式比日本納用,成為了日本警察最常用的配槍之一。
朗姆立即明白了什麼。
他重新側過頭,回望他心心念念的“女兒”。
銀發女子那雙剛剛還溫柔似水的眼眸,已然鋒利,一如此前遊走在黑夜,殺人於無形的刀刃。
可是這把刀,現在叛變了。
……
……
兩天前。
附帶著五瓣櫻花燙金徽章的證件落在眼底,陽光一閃而過,徽章的一角泛起耀眼的光輝。
庫拉索隔著鐵門的縫隙,搭在門鎖邊的手,不知不覺地顫抖起來。
事實上,她在一周前,已經找回了她的記憶。
佑川鄉的古□□俗有很多,一周前恰好是鄉內獨有的送夏慶典,其寓意為送走夏日迎來秋收。
當天村落內舉辦了場盛大的煙火活動,峽穀遠邊的天空上綻開了斑斕的煙花。
五彩的光線照射在女人異色的虹膜上。
構造特彆的大腦受到了特定媒介的刺激,所以她想起來了。
她坐在岸邊,赤著雙腳輕觸溪水。而嬌小的女孩則靠在她的肩側,一邊賞著煙花,一邊嬉笑玩鬨。
天際接連花開四溢,變幻的光影打照在叢林,映照在她驚愕瞪大的雙眸。
在煙花逝去的一刻,林間變得無比靜謐。
但庫拉索卻清晰地意識到:這一刻的靜謐,並不屬於她。
她戰戰兢兢地看著夜空,看著女孩趴在她的懷中撒嬌,世界天旋地轉,目及之處好似在顛覆翻滾,再度燃起的煙火在她的耳畔嘶吼咆哮。
這些東西都不是她的。
這裡的幸福,沒有她的那份。
“大姐姐——”身後傳來了女孩脆生生的呼喚。
庫拉索回過神。
吉田步美小跑著站在了她的身後,她瞄了一眼門外的陌生男人,又看了看庫拉索:“姐姐,這是來找你的人嗎?”
庫拉索躊躇著張開嘴:“我……”
“我是川江熏的朋友。”門外的警察說,“方便開個門嗎?”
庫拉索一愣。
她打開了門鎖,但抬手製止了男人朝前邁步的動作:“等一下。”
她瞄了一眼滿臉茫然的步美,又立刻道:“我們出去談。”
……
……
幾番交談,這位“川江熏的朋友”,給了她兩個選擇:
一、被警方逮捕,以法律衡量她的罪行。
二、為日本公安提供情報,成為警方的合作夥伴,聯合抓捕朗姆。
“這兩個選擇,似乎沒什麼區彆。”庫拉索冷淡道。
“我無論是否為你們提供情報,等待我的,不都是與鐵窗對望的後半生嗎?”
姓今泉的警官,似乎一早就打定了她會這麼說。
於是他笑了笑:“不,還是有區彆的。”
“鑒於你的事情,被我們警方安插組織的臥底詳細彙報。公安上層經由討論後認為,你的特彆能力有著不少可取之處。”
“和公安合作,你的下半生依然不可能是自由之身。”
“你需要成為免費的勞動力,為日本公安預備成立的特彆行動部門工作,成為一聲令下便迅速動身的獵犬。工作期間你若有任何異動,公安都有權限對你進行當場射殺。”
男人漫不經心似的,將一份協議輕輕遞送到女人的眼前。
“但相應的,你如果需要外出。隻要書寫報告向上頭闡述原因,就會有專人隨行,陪同你出門。”
“出門範圍僅限日本東京都。”
黑發青年的目光有些狡黠,唇角再度挑起。
“當然。神奈川縣佑川鄉,也包含在東京範圍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