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道退一步,魔直接進臥室。
這張榻本來睡她一個人綽綽有餘,但是被隻高大魔王霸占住,一下子就變得非常狹□□仄。
這隻魔的身上還帶著濃重的血煞之氣,經曆了一場大戰後,有種懶洋洋的倦怠感,往後一靠,長腿一屈,就不肯走了。
她問:“燕雪衣,你是不是受傷了?”
許久之後,她沒聽見這魔頭的動靜,轉頭一看,竟然是睡著了。
燈光之下,他的側臉冷峻至極,薄唇緊抿,有種極為漂亮又有攻擊性的美。
也許是今天的確累了,她伸手掰開了他的手,就看見了他皺起了眉,然而這樣都沒有醒。
上一次昆侖劍的傷已經長出了新肉,這一次又受了新的傷。
她就看見了他的兩隻大手的手心,全是看上去是血口子,隻是用衣服撕了布條草草包裹了一下。
是了,補天石吊墜那麼小,當然隻能直接抓了,他又不知道疼,一向對自己非常隨便。
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間忍不住失笑。
她想——她也不是很羨慕朝小塗了。
魔族其實很少睡覺,因為對於渾身上下都是魔氣的魔而言,睡眠是一場無儘的噩夢。
也不記得什麼時起,小魔頭就非常討厭睡覺,因為在夢裡,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就是謾罵和無止境的廝殺;後來當真回了魔界,在魔界摸爬滾打多年,無止境的掠奪、搏殺、偷襲,從未安穩地閉過一次眼——
因為魔都很清楚,在魔界閉上眼,下一秒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過來了。
不戰鬥,就是死亡。
這就是他的過去,光輝之下,如履薄冰、有今日無明日的生活,就是個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
但是她的身上,有一種很好聞的氣味,在她身邊待著,好像就離那些廝殺很遠。
他隻會想起她柔和的眼神,想起一種小時候吃過甜津津的草,想起她哼的歌和她的吻。
大魔頭下意識地抓緊了她的手,把她圈子在了懷裡。
像是圈住了自己寶物的巨龍。
*
壞脾氣的暴躁大魔頭,睡著之後也非常霸道,尤其是他一隻魔要霸占一張榻。
劍修是個很乖很規矩的人,她睡覺的時候的姿勢是按照《劍修休眠指南》所推薦,是最標準的,睡眠時也可以彙聚靈氣的姿勢。
——往手裡放一捧雛菊,就可以入土為安。
於是這天夜裡,她無數次睜開眼睛,企圖從他的魔爪裡麵掙脫,恢複自己的標準睡姿。
未果。
她不明白,為什麼他的睡姿和這隻魔一樣,無法無天、囂張至極?
這麼想著,她又再一次被魔頭塞進了懷裡。
活像是明月山上被大狗勾叼住了腦袋的貓貓頭。
歲:睡不著,開始第十次後悔,她為什麼要把伏魔劍送他?
第二天早上,暴躁大魔頭一起來,就看見了自己的手,規規矩矩地被綁成了個兩個白色的大包子。
——大半夜睡不著,她爬起來給他裹了四層。
他雖然喜歡劍修給他纏紗布的時候專注的樣子,可是他覺得此物實在是束手束腳,讓他覺得仿佛被束住了命運的脖頸,舉著這雙手,還怎麼鯊人放火,實在是煞威風至極!
但是他才剛剛拆掉,劍修就立馬折返回來,一層層給他包好;
他又悄悄地扯開。
她背後長眼睛似的,嗖地轉頭——
魔尊立馬把紗布慢吞吞地纏回去了。
昨夜一乾魔族闖了禁地,收獲頗豐,也終於在快把太極城翻了個底朝
天的情況下,拿到了那本《明心訣》。
若非魔尊突然間折返回去受了些傷,此番也稱得上是順利。
就是早上,廣平就看見了魔尊拔劍的時候,動作奇怪無比。
他好奇道,“尊上,您的手怎麼包成這樣了?”
廣平:“……”
魔尊:“那是個開關。”
廣平好奇:“此話怎講?”
魔尊出神:一個隻要扯開,劍修就會回頭的開關。
魔尊又看了他一眼:“不過,本座和你個和尚說作甚?”
廣平:“……”
想造反了,拉小眼睛入夥,有幾分勝算?
*
被惦記的小眼睛打了個噴嚏,一邊流口水一邊問紅娘:今天有肉吃麼?
紅娘翻了個嬌俏地白眼,過去敲門:“太玄無極的人又來了,說是今天就會給一個交代,你去麼?”
朝今歲正在對著那半塊吊墜出神。
若非燕雪衣昨日恰好把這塊東西搶了回來,她還沒有半分線索。
——現在,這半塊吊墜就是最大的線索,她一直覺得這個形狀有種熟悉之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聽見了紅娘的聲音,她打開了門,突然間問道:“紅娘,你見過這個東西麼?”
紅娘湊過來一看:“喏,太玄無極的旗上,畫著的不就是這東西麼?”
她回頭一看,果然看見了太玄無極的那個陰陽魚的旗。
太玄無極的旗,自然有其來由,如果她沒搞錯的話……
應當畫的是太玄無極的鎮宗之寶!
朝今歲一愣。
她根本沒有往這個方向想過,因為夙家的補天石藏在地底下,她自然以為藏東西的地方都應該十分隱蔽,可都說燈下黑,沒想到這回還真的差點被騙過去了。
她把吊墜收了起來,輕笑了一聲:“走吧,今日,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另外一邊,太玄無極的情況卻沒有那麼樂觀。
屋漏偏逢連夜雨。
昨夜一乾長老徹夜未睡,商議對策,就驚聞禁地被毀。
整個太玄無極燈火通明,人來人往了一個晚上。昨夜起,太玄無極的門口就停了無數的飛鴿,全都是聽說了昨日之事,前來問詢的各大宗門——就連玉劍盟都親自問詢,可見此事茲事體大、震動了整個修真界。
萍姑姑的傳訊符一直在亮,怎一個焦頭爛額了得?
早上,朝小塗被師春秋帶出來的時候,就連太玄無極的普通弟子都忍不住狠狠瞪了朝小塗一眼。
師春秋深呼吸一口氣,問道:“你對朝今歲了解有多少,你確定她今日不會對你發難?”
“外公,你放心,朝今歲是個說話算話的人。”
師春秋半信半疑,但是朝小塗說得信誓旦旦。
他一想也是:朝今歲狡猾是不假,但她也是個非常標準的劍修,原則性極強。
立馬鬆了一口氣。
朝小塗認識朝今歲兩輩子了,她其實很瞧不起朝今歲的那股清高勁兒——
但是不得不說,敵人是個這樣的人,總比卑鄙之輩要好多了,不是麼?
於是,等到朝小塗、師春秋祖孫倆來到了光明堂之後,朝小塗表現得有恃無恐,並不害怕。
而其他人的麵色卻很複雜。
在昨天之前,長老們都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不過是一個所有人都沒放心上的小輩,太玄無極是這樣的龐然大物,就算她修為高又如何?照樣不過是勢單力孤,可以隨意欺淩。
可是經過了昨天,還有人會這樣看她麼?
人
品和能力都得到了敵人的雙重肯定的朝今歲,並沒有表現出不配合來。今日也許是吸取了教訓,光明堂給關上了,沒請人來看熱鬨。
萍姑姑道:“合歡宗一案已經重啟,不日會公開審理,我們太玄無極會將誤判的長老處死以謝天下;關於朝姑娘所說的另外一樁案子,太玄無極也會秉公處理。”
“今日,主要是來撤銷赤色通緝令,還朝姑娘清白,做出補償的。”
師春秋緊張地看向她。
朝今歲果然一聲不吭,絲毫沒有追究朝小塗誣告的意思,隻是垂手站著,等到萍姑姑問她的時候,她甚至還微笑道:
“昨日我答應了,不會追究小塗的責任。”
朝小塗和師春秋都鬆了一口氣。
朝小塗卻忍不住心中鄙夷:好一個高風亮節!寺廟裡的佛祖應該換她來坐才是。
佛祖·朝今歲拍了拍靈韻。
靈韻永遠記得被困在蜘蛛繭裡麵那種隨時會死掉的恐懼,回想起來,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瞪著朝小塗,裡麵燃燒著無邊的憤怒和恨意。
她鼓起勇氣,上前一步:“太玄無極的諸位長老,我要狀告朝小塗謀我性命!”
朝今歲就站在了靈韻的身後,淡淡地看著對麵的人。
很明顯,她在給靈韻撐腰。
她一言不發,僅僅是站在那裡,身影就足夠給人無窮的力量。
朝小塗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但是靈韻不僅說了那一句話,她還道:“我有證據,我記得很清楚!”
她將一枚記憶珠送了上去——那是她當天,被朝小塗推進蜘蛛地下的全過程。
看到一半,朝小塗立馬狡辯:“我當時太害怕了!”
靈韻說:“那接下來呢?”
隻見那記憶珠裡,說著自己害怕、一腳踢開了靈韻的朝小塗,把靈韻丟去吸引蜘蛛後,自己則撲到了另外一邊——搶救紫夫人用來複活夙流雲的那口棺材。
靈韻的嗓音發顫,哽咽:“你以為我被蜘蛛抓起來了,就看不見了,是麼?”
“你明明就是拿我吸引蜘蛛的注意!”
“你根本沒把我的命當成命!”
朝小塗很快冷靜了下來,冷笑著開口了:
“靈韻,你不過是昆侖劍宗的一個外門弟子,你以為你是誰?”
靈韻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然而,朝今歲看都沒看朝小塗,隻是看萍姑姑:
“太玄無極,原來已經到了一個區區金丹修士當話事人的地步了麼?”
——今時不同往日了。
如果說平日裡,這樣的小事,師春秋可以幫她遮掩過去。
可是,就在昨天,太玄無極誤判兩宗大案,唯二的赤級通緝令全是烏龍,一夜之間,太玄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議論此事、修真界鬨得沸沸揚揚。
在如此巨大的危機之前,太玄極必須力挽狂瀾!
這種危急時刻,太玄無極怎麼會犧牲自己的聲望,去幫朝小塗圓謊?
朝小塗問靈韻是個什麼人物?
那朝小塗,又是個什麼人物?
——她隻是師春秋的外孫女罷了。
就算是師春秋本人,太玄無極也要壯士斷腕!
朝小塗還在瞪靈韻:“靈韻,今天有人幫你撐腰,你得意起來了?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她沒發現在場的長老,都用那種複雜的眼神看著她。
靈韻被氣得眼淚直打轉,因為她知道,太玄無極有師春秋,有萍姑姑……
靈韻默默地退了回來
,她不喜歡給人添麻煩,今天有少宗主在,她能把自己的冤屈說出來就已經很好了。
然而下一秒——
萍姑姑怒斥道:
“夠了!”
“朝小塗,你逼迫這位靈韻小友在先;出事後又以同伴的性命為交換,換得自己苟且偷生!”
“不仁不義!堪稱修士中的恥辱!”
朝小塗猛地抬頭。
靈韻也不可置信。
萍姑姑厲聲道:“按規,你應當處以五十鞭,在太玄無極的地牢裡,關上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