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那是小魔頭最不堪的過去。
血淋淋的瘡疤,不需要任何人去揭開;苦難的童年,更加不需要任何人去評判。
所以,那些過去,天地間,隻有她和燕雪衣知道就足夠了。
她伸出手,纖細的手指輕碰到這隻記憶珠,它就在靈氣的作用下化成了萬千的碎片,消失在了空氣裡。
她一轉身,就看見了一隻悄悄溜走的小眼睛——
“小眼睛,你把事情告訴他了是不是?”
小眼睛原地扭了一下,直挺挺一躺,黃豆小眼一閉,企圖裝死。
朝今歲伸手抓起了小眼睛,這奸細蛇根本不敢吭聲。
都多少年了,沒人敢這樣說魔尊了,偏偏朝小塗不知死活,還想要揭人的瘡疤,小眼睛都懷疑朝小塗是不是腦子進水了,或者她根本不認識魔尊是誰,可是朝小塗明明知道!
那隻有一個可能:她腦子進水了。
小眼睛作為本命靈獸,當然去告狀了。
朝今歲把小眼睛放在了手腕上,也沒追究了,隻是道:“他現在在哪裡,帶著我去找他。”
小眼睛老老實實地嘶嘶了兩聲。
魔族在太玄城自然有落腳點,實際上這個落腳點還非常豪華且霸道至極——因為魔尊直接搶了太玄無極的拍賣行。
太玄無極倒是想要有人給他們主持主持公道,但是他們連誰搶的都不
知道,隻知道此人非常之囂張,直接在外設了個結界,太玄無極派去的三波人都有去無回,隻能眼睜睜看著這群狂徒囂張。
——他們甚至不敢把此事聲張出去,畢竟實在是丟人。太玄無極這幾日丟的人已經足夠多了,哪裡願意讓自己再製造幾個笑料呢?
小眼睛直接引著朝今歲穿過眾魔詭異的視線,來到了拍賣行的地下室。
她走過長長的走廊,敲了敲門:
“燕燕?”
*
在很久很久之前。
小時候的小魔頭,生活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奴隸場。
像是小魔頭這樣的魔族奴隸,一年不知道要出現多少個,都是一些留在修真界的魔族遺孤、或者混血。
他們也許會在角落裡無聲無息地死去,而活下來的,會被抓到角鬥場裡,不停地搏鬥來給人取樂,然後被賣掉。
這就是人間地獄。
小魔頭仇恨人族、也仇恨和他爭搶的魔族。
也是因為他野性難馴,不如其他的魔族那樣好馴服,不僅在一群小魔奴隸中間稱王稱霸,還從不肯低頭,鞭子和鐵鎖鏈,都仿佛不能叫這隻小魔頭乖乖聽話,像是身體裡麵住了一隻野獸,仿佛隨時會撲上去把人給咬死。
所以——小魔頭的待遇也是最差的。
他們把小魔頭關進了巨大的鐵籠子裡,用紅布蓋起來,非常想要把這隻非常棘手的小魔頭給賣出去;但是每一次,小魔頭都用那雙燃燒著黑色火焰的眼睛嚇退所有人,仿佛隻要有機會,小魔頭會弄死每一個靠近籠子的人。
凶性難馴。
一直到有一天,紅布掩蓋的巨大籠子,被人給掀開了。
出現在小魔頭麵前的,是一雙潔白、繡著金線的漂亮兔頭小靴子,停在了小魔頭破了一個洞、臟兮兮的鞋麵麵前,顯得精致又昂貴。
一個仿佛誤入這個汙濁地獄的,乾淨又漂亮的小蘿卜頭,出現在了這個人間地獄裡。
小蘿卜頭看著鐵籠子裡,關著遍體鱗傷的小魔頭。
小魔頭有迥異於人族的兩隻魔角,那魔角卻是殘缺的,漂亮的丹鳳眼黑得像是一團濃墨,渾身上下散發著魔氣;
在紅布掀開的一瞬間,小魔頭喉嚨裡就發出了野獸一般警覺威脅的低吼,幼小的身體裡,卻像是潛藏著一隻凶獸,警覺又仇恨地看著籠子外麵的世界。
明明衣衫襤褸,幾乎縮在籠子的角落裡奄奄一息,可是這隻小魔頭的眼神,卻是說不出來的凶殘狠厲。
漂亮的丹鳳眼裡,像是燃燒著一團黑色火焰。
小魔頭警覺至極,他無數次見過這樣衣著光鮮的人,他們會嘲笑他的狼狽,或者流露出假惺惺的同情,要不是有籠子隔著,小魔頭會抓住一切機會弄死他們。
可是今天,卻是一隻小蘿卜頭。
似乎比他還小一點,膽子很小,看見他,就開始哭。
小魔頭警惕地往後靠,生怕從哪裡冒出一個大人來,指責他嚇哭了這隻眼睛紅紅的小蘿卜頭。
可是小蘿卜頭沒有大哭、也沒有叫人,而是把臉蛋湊近了籠子,問他:
“你疼不疼?”
小魔頭愣住了,許久沒說話的嗓子說不出話來。
賣家每一次給彆人介紹小魔頭的時候,第一句話就是:
“你們肯定沒見過這樣的吧?這隻小魔,他不知道疼!”
可是現在,眼前的小蘿卜頭問他:你疼不疼。
她肯定聽過了賣家的話,為什麼還要來問他?
多管閒事的小蘿卜頭。
張牙舞爪的小魔頭抿唇,扭過頭去。
——他受了傷,很累,而今天夜裡,他還要被丟去鬥獸場裡,要養精蓄銳,不想
搭理這種養尊處優的小屁孩。
可是這小蘿卜頭圍著他轉來轉去,問東問西。
她湊得那樣近,他都可以抓住她、弄傷她,可是他第一次沒有那種想要毀滅、咬死外麵的人的想法了,小魔頭隻覺得她話好多。
多管閒事的矮蘿卜頭。
——然而,這隻小蘿卜頭,把小魔頭給買了下來。
小魔頭:……
小魔頭不用去死了,不用在半夜的時候驚醒發現自己在巨獸的獠牙之下。
可是小魔頭很警覺,他聽過太多被買回去弄死的事了,他根本不相信有好運降落在自己身上。
然而小魔頭觀察了很久,發現這隻話很多的小蘿卜頭,身邊隻跟著侍從,根本沒人管她——買他的,真的就是這隻話很多的小蘿卜頭。
她問:“你叫什麼名字?我聽說他們都叫你小魔、魔頭來著的!”
誰是小饃饃頭!
小魔頭太久沒說話,嗓子也燒灼的疼,咽下一口水,終於搭理她了:
“燕、燕……”
燕雪衣。
可是他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小魔頭沉默地咬了一口包子,沒有再試圖告訴她全名。
反正,也沒有人在意一隻魔族奴隸叫阿貓,還是阿狗。
小蘿卜頭興高采烈:“燕燕!我叫你燕燕好了。”
她分享了自己的食物——一屜的大包子。
還拉著他去了醫館、還給他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
小魔頭以為,這隻小蘿卜頭是個天字頭一號的傻瓜:
她在他身上花的錢,可以再買下三個他這樣的小魔頭了。
小蘿卜頭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榮升天字一號大傻瓜了。
她年紀小,第一次見到這樣淒慘的人(魔),雖然這隻淒慘的魔似乎不怎麼想要搭理她,但是她決定買下這隻小魔魔頭。
然而,她知道,魔族在修真界是活不下去的。
她在昆侖劍宗的日子也不好過,朝太初知道了不僅會對她大發雷霆,小魔頭也會必死無疑。
於是小歲歲想了好久,她把身上的儲物袋都給了他,說:“你回魔界吧。”
這是她能想到唯一的辦法了。
小魔頭狐疑且匪夷所思地看著小蘿卜頭,以為她是真的隻大傻瓜——
她花了那麼多靈石把他買回來,就是為了把他放走?
一直到小蘿卜頭的聲音悶悶的:
“回魔界,也會還有一條活路呢。”
小魔頭突然間愣住了,僵硬地低頭,啃了一口包子。
活路?
天地間,還有他這樣的天生魔種的活路麼?
那天字第一號小傻瓜踮起腳尖,把自己的鬥笠遞給了他。
她讓小魔頭一路遮著魔角,不要回頭,一直往西邊走,帶上足夠的食物,穿過一片赤野,就是魔界。
那裡沒有人會歧視他的魔角、都是和他一樣的魔族,他在魔界就不會被當成奴隸了。
她以為小魔頭不會說話,耐心又囉嗦地叮囑著。
小魔頭沉默地聽著,覺得她真奇怪——
他們才剛剛認識,她為什麼這麼在意他的死活?
他就是狡猾又凶殘的一隻魔,在這群魔族奴隸裡,一天不知道要死多少隻這樣的小魔,每天光是活下去,都千難萬難,不僅這裡的人不在意他們的性命,就連小魔頭自己,也不在意。
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就會死掉。
可是眼前這個小蘿卜頭自說自話、自作主張地認為,他的命很值錢。
——比上百塊中階靈石、昂貴的儲物袋還要值錢。
他聽見小蘿卜頭叫他
“燕燕”,燕燕來、燕燕去的。
雖然比饃饃頭好聽,但是他還是覺得這個叫法傻得冒泡——
他可是那些魔裡,唯一一隻有名字的魔。
於是,小歲歲以為不會說話的小魔頭突然間出聲了,聲音有著受傷後的沙啞。
小魔頭看著這個比他矮一個頭的小蘿卜頭,糾正道:
“我、我叫燕雪衣。”
“下雪的雪,蟬衣的衣。”
小蘿卜頭傻乎乎地看著這隻小魔頭:原來他不是隻能發一個音的啞巴啊。
小魔頭低頭,清了清嗓子:“你叫,叫什麼名字?”
他太久沒說話,說話還有點卡殼。
小蘿卜頭笑得很可愛:
“歲歲!歲歲平安的歲。”
於是小魔頭接過了她的鬥笠,抱住了她給他的熱包子、儲物袋,大步地朝著西邊走去。
再也沒回頭。
小魔頭想:
過年的時候,他聽了旁邊一個魔族的話,和灶神許願自己遇見一個天字頭一號的冤大頭。給他飯吃、給他一件保暖的衣服,還放他自由。
今天,他果然遇見了天字頭一號的傻瓜蘿卜頭!
——小魔頭決定從現在開始信神。
隻是,大步往前走的小魔頭從未想過:
此後餘生,他再也沒忘掉那天字頭一號的傻瓜蘿卜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