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2 / 2)

溫玉聽完,久久不語。

劍客們好似都是把自己的身體當成一種精妙的機器去愛護的。

她忍不住想起了葉孤城……的身體。

她曾在葉孤城給自己上藥之時,闖入了他的屋子,見到了他精赤的上身。

他的皮膚冷白,肌肉分明而流暢,手指很長,骨從肉中凸出,指甲修剪的非常短,從上到下,有一種標槍般的冷漠與高遠,皮、骨、肉忍不住收緊之時,一種獨屬於江湖客的獸性血氣,又自皮膚的每一個毛孔之中滲出。

甚至連那個隻有過一麵之緣的劍客荊無命也是如此的。

溫玉一眼瞧見那黃衫的冷漠劍客,就知道,這個人吃飯,也一定是不喝酒的,一口都不喝!

但劍客一點紅今日居然主動舉杯了!

還主動敬酒給溫玉。

酒是溫酒,暖洋洋的,一點紅臉上無甚表情,對著溫玉舉起了酒杯,溫玉小姐本喝了幾杯酒,此刻臉上正有點紅撲撲的,見他這樣,也舉起了酒杯。

一點紅那雙死灰色的眸子凝注在溫玉麵上。

他道:“溫玉,你很好。”

溫玉驟然被誇,笑得露出了酒窩,朝他眨了眨眼,道:“紅兄,你當然也很好啦。”

前任殺手沒說話,將杯中酒一飲而儘。

他轉而又對陸小鳳敬酒,沉聲道:“陸小鳳,你也很好。”

陸小鳳哈哈大笑,道:“那可不!”

然後又是花滿樓,他可真是誰也不落下,端水大師。

一口氣喝了數十杯秋露白,一點紅的雙眼依舊清明,臉不紅心不跳,心情似乎很好,平日裡都不言不語的,今天居然還能淡淡地插幾句話了。

溫玉要做簪子,所以明天大概也早走不了,今夜也就不急著睡覺,這一頓飯一直吃到了深夜裡,眾人這才往客棧裡頭走去,準備睡覺。

卻不想,這半路之中,卻又出了差錯。

差錯之一來自於一個姑娘。

這姑娘的手巧得很,指尖擷著數十枚繡花針,直衝陸小鳳的麵門去了。

陸小鳳麵無表情,伸出他神乎其神的“靈犀一指”,一枚不拉的擷住了這數十枚繡花針。

這姑娘就自黑暗之中走了出來。

這是個相當漂亮的姑娘,看上去溫溫柔柔、又很羞澀,她一見到陸小鳳,臉上立刻飛起了兩片紅霞,可手上的動作竟還狠辣得要命,繡花針如銀河飛梭一般,朝著陸小鳳飛去,而陸小鳳竟也不動氣。

他的手指比這些美麗的銀河還要更快。

擷完了針,陸小鳳撇了撇嘴,臉也板了下來,對那姑娘道:“你不好好的在神針薛家呆著,跑出來做什麼?你跑出來也就罷了,又做什麼要把我紮成個刺蝟?”

那姑娘哼了一聲,朝陸小鳳吐了吐舌頭,道:“你這死人,說好來找我,都是鬼話,我看你活該變個大刺蝟!”

溫玉:“…………”

溫玉明白了,這是陸小鳳身上那些比繭還多的紅線裡的一條。

她撓了撓頭,裝作沒瞧見,隻是對花滿樓說:“時候不早了,我真的好困,我們先回去吧?”

花滿樓也很有眼力見。

至於一點紅……他雖然認為陸小鳳也很好,但對陸小鳳身上的桃花是絲毫不感興趣的。

所以他瞧都沒瞧這小情侶打情罵俏的場麵一眼,揚長而去。

陸小鳳負手而立,踱步到了那姑娘的跟前,姑娘裝作沒瞧見他,低下頭玩自己的手指頭。

陸小鳳:“薛大小姐~”

這姑娘就是神針薛家的大小姐薛冰。

薛冰:╭(╯^╰)╮

薛冰:“哼!”

陸小鳳失笑:“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薛冰:“狗男人!”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並不存在的小胡子。

這天夜裡,陸小鳳要哄薛冰,自然是沒有回來的。

第二天呢,直到下午,翠玉閣的邵掌櫃才差人把包好銀樣子的木釵給送過來。

木釵放在匣子裡頭,被紅布裹著。釵子樣式古樸,裹著打薄的銀片,銀片上頭是鏤空的花樣子,仔細一瞧,還是苗族銀花冠上慣用的樣式。

喲,民族風呢!

不過這也難怪,這年頭,誰還用木頭做釵子啊,還特地囑咐過這木頭是不能削不能雕的,這般返璞歸真,在上頭包上精巧的銀樣子反而不美,倒不如就古樸到底吧。

溫玉帶在了發髻上,從口袋裡掏出鏡子瞧了瞧,很是滿意。

又掏出一塊電子表來看一看時間。

十八點整。

是個不適宜動身的時間。

今晚還是要在這地方住一晚了,陸小鳳也托人稍了信兒,說是明天一早,在城門口動身。

這樣安排也很好。

細細算來,最多再兩天,就能到擲杯山莊了。

隻是,這天夜裡,發生了一件事。

這件事與前任殺手中原一點紅有關。

今夜無月,黑黢黢的夜空,好似低壓壓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一點紅躺在榻上,久久未曾合眼。

沒什麼事的時候,他的作息一向都是很規律的,睡得早,起得也早,如今雖然已金盆洗手,但自小留下的習慣卻是不容易被打破的。

他為什麼這麼晚了,還難以入睡呢?

他的心裡是不是藏著什麼心事呢?

半晌,他忽然翻身而起。

他的身上還穿著平日裡習慣穿著的黑色勁裝,上衣下擺很短,完全收進褲腰,袖口很窄,勒著慘白色的手腕。

他根本就沒打算睡覺!他連衣裳都沒接下。

一點紅抿著薄唇,將那柄黑蛇皮鞘的長劍負在了背上,打開窗戶,淩空一個翻身,消失在了茫茫地夜色之中。

——他要去赴約。

赴一個血色的約定。

不多時,他就來到了城外的一個林子裡。

林子之中,已有四個黑衣人等候在那裡了。

這些黑衣人的身上,具是裹著一樣的黑色勁裝,顯出他們勁瘦有力的腰身,他們的手指都是修長的,骨裡凸出,指甲修剪的很整齊,腰間彆著黑劍。

這劍同一點紅的劍很像,都是薄而窄,刺出之時,猶如毒龍,透出一股子狠辣之氣。

而他們的眼神,居然也同一點紅很像,都是冷漠、彪悍與酷烈的。

領頭人遠遠地瞧見了一點紅,冷冷道:“你來了。”

一點紅麵無表情地道:“不錯!”

領頭人冷笑道:“你本是我們之中本事最大的那一個,卻不想,你竟忽然想不開要當叛徒。昨日我們找上門來時,你說你有事要處理,我寬限了你一日,這已很不應該,如今也請你識相一些,速速自戕吧!”

一點紅漠然無語。

他麵上的表情,也顯出了幾分蕭索之意來。

他的懷中其實一直都放著一麵銅牌,銅牌之上,雕刻著一隻手,而這隻手的周圍,環繞著十柄劍。

這麵銅牌,在場的所有人都有,因為他們同隸屬於一個組織。

一個陰慘慘的,從未在江湖上有過名號的殺手組織。

這組織雖然沒有名號,卻不知道已有多少人慘死在組織之下。

這組織裡一共有十名殺手,都同一點紅一樣,乃是孤兒出身,被一位神秘的師父養大,教授劍法,而這神秘的師父,也同樣是這組織裡神秘的一把手。

昨日溫玉問起時,這些細節,他卻是一概都沒有說的。

因為他畢竟是一點紅的師父,對他有收養之恩,於情於理,他都絕不應當透露出半句來。

昨日晚間,陸小鳳一行人去首飾鋪子時,組織的人就找上門來了。

他們要清理門戶,將叛徒一點紅誅殺!

一點紅絲毫不感到意外。

他順從自己的本心,選擇不再做殺手之後,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是要到來的。

隻是這一切發生的未免太早。

幾個月前,他接下天星幫的那趟活兒,與楚留香不打不相識,被這人的人格魅力所深深的征服,事情結束之後,又一時興起,遠走關外流浪。

誰知這一流浪,他竟又多了幾個好朋友。

與朋友們相處,自然很愉快,饒是一點紅這樣心灰意冷的人,也不禁燃起了對生活的希望。

隻是不幸來得卻實在太早!

昨天下午,他深深地凝視著前來索命的同僚,對他道:“我還有事要做。”

那同僚冷笑:“事到如今,你竟連這種把戲都使出來了?”

一點紅的語氣平平:“明日子時三刻,城外野林中等我,我會來。”

那同僚嗤笑:“一點紅,受死就是受死,何須掙紮!”

一點紅的目光如冷電一般地凝在他身上,冷冷道:“既然你不願等,那我們二人現在就來比個高下!”

同僚一怔,竟被他逼人的氣勢逼到不敢說話。

這時,那領頭人來了。

領頭人的目光凝注著一點紅,道:“我信你不會食言,明晚子時三刻,我們等著你。”

說罷,他轉身就走。

於是才有了昨晚在醉香樓,一點紅一反常態地多喝了幾杯酒的事情。

這幾個月他過的很不錯,對於朋友,既然有機會,那最後道彆道彆,也很好。

他不善言辭,千言萬語,也隻能凝成一句“你很好。”

隻可惜楚留香在擲杯山莊之中,與他距離頗遠,無法再去見上一麵。

不見也好,楚留香那人敏銳得緊,若是被他瞧出自己不對勁,非要在這事情上橫插一杠,反倒是一點紅所不願意的。

道完了彆,他就該上路了。

這四個殺手之中領頭的那人冷聲令他自戕。

但一點紅不動如山。

那領頭人冷冷道:“你還在等什麼?”

中原一點紅負手而立。

他昂了昂頭,忽淡淡道:“一點紅生平,共殺了一百三十四人。”

領頭人冷眼瞧著他。

他神色不變,繼續道:“這一百三十四人之中,隻有九人自戕,因為他們知道我要來殺人,實在受不了那種將死之前的恐懼,選擇自己殺了自己。”

領頭人緊緊抿著唇,一眼不發。

中原一點紅厲聲道:“隻有懦夫才會自戕,而我一點紅,生平最恨他人叫我懦夫!”

領頭人登時色變,喝道:“難道你竟不想死!”

一點紅寒目射來,冷冷道:“我的劍不是用來殺死自己的,我既是叛徒,該死就死,你們為什麼還不拔劍,將我罄殺?”

他竟打的是這個主意!

四個殺手都是見慣了生死之人,可饒是如此,在麵對這樣一條鐵骨錚錚的硬漢時,他們那白慘慘的臉上,也不禁露出了幾分敬意。

敬歸敬,人卻還是要殺的。

隻聽四聲寶劍出鞘聲在這靜謐的林中響起,四柄寒光森森的劍已都指向了一點紅。

劍上帶著寒氣,令人的皮膚,都禁不住這刺激,繃起了一個個的小疙瘩,戰栗不已。

一點紅傲然獨立,雙手背負,連眼皮子都不撩起一下,隻打算就這麼忍受利劍穿胸而過的痛苦。

這簡直已好似是他對自己的一種懲罰。

領頭人深深地凝視著他,見他的眉目,在這森森的劍光之下仍不變色,終於忍不住,對他說:“一點紅……你,你很好!”

一點紅厲聲喝道:“廢話什麼,還不動手!”

領頭人麵色一凜,已要動手。

正在此時,林中深處,忽然傳來一聲女子的爆喝:“誰敢動手!誰敢殺人!”

一點紅麵色微變。

因為他已聽出,這聲音,正是自己的朋友溫玉姑娘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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