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置若罔聞。
他的一隻手,擱在了桌麵上,用骨節分明的手指一下下地敲著,似乎是一種耐心的倒計時。
諸葛雷忽然抽出了劍。
正當所有人都認為他這是要同白衣人決一死戰時,他卻忽然花裡胡哨地秀了一下劍法,砍了一碟豆腐。
然後揚言隻要白衣人能做到,就可以把包袱讓給他。
白衣人掃了他一眼。
然後忽地出劍。
這一劍實在是太快,又太絢爛,這屋子裡的人,好似什麼也沒瞧見,又好似瞧見了一道令人心驚膽戰、目眩神迷的長虹,宛如天神的雷霆之怒,隻一招,就可令凡人伏法。
這一劍自然不是衝著豆腐去的,而是衝著諸葛雷的胸膛去的。
胸膛,乃是每一個練家子都會去防備的要害。
故而一出招就直入中宮,其實不是什麼好的選擇,因為人必有防備。
諸葛雷好歹也是走鏢二十年的老鏢頭,這一點武學常識還是明白的。
但問題是,這一劍太快了。
快得讓人完全無法防備。
所以,一種尖銳的、心臟要炸裂的疼痛,忽然就襲擊了諸葛雷,這紫紅臉的胖子,忽然就變成了一個慘白臉的胖子。
他瞪著這白衣人,眼睛如青蛙一樣的外凸,長大了嘴,氣若遊絲道:“你……你好毒……”
然後脖子一歪,死了。
這行凶的白衣人,自然就是葉孤城。
葉孤城的眼皮子都沒撩一下,直接收劍。
雕蟲小技,也敢炫乎?
雕蟲小技,竟也敢引他的劍去耍,如此辱他,葉孤城豈能留他性命?
他冷淡地收劍,冰冷的雙眼又瞥一眼那桌上的另外二人。
那二人嚇得麵如菜色,一聲不敢吭,見這殺神奪命眼神,立刻將包裹奉上。
葉孤城當場打開包袱檢查,裡頭裝的,果然是黃澄澄的寶甲。
這地方幾十雙眼睛盯著,自然有許多人看見了金絲甲,也有許多人看見是他拿的,一般來說,明智一點的做法,是等到了無人的地方再說。
但這和葉孤城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想要這寶甲,就殺人取貨,誰若是也想來拿,那大可以來試試,葉孤城從不怕任何人,連謀反這種事都做的理直氣壯的……更何況是這個?
他確認無誤後,拿上寶甲,揚長而去。
***
屋外有一匹價值千金的青驄寶馬。
寶馬自然就是葉孤城騎來的。
他風塵仆仆地來,如入無人之境般的殺人取甲,取完之後,身上那件貴重的白衣還是一塵不染,連一滴血都沒有沾上。
他跨上寶馬,就要趕回京城。
他的傷的的確確已完全好了。
之所以還留在京城,其實有兩個原因,原因之一,是為了留下來報恩,原因之二,卻並不太好說明白,這與他為什麼好端端的當著城主,要出來造反玩兒有關係。
總而言之,既然寶甲已弄到手了,自然就可以回去了,溫玉有寶甲再身,想必尋起那《憐花寶鑒》來,也能多幾分保障、少幾分凶險。
但趕回京城的路上,這匹可日行千裡的青驄寶馬,卻忽然倒下了。
途徑另一個小鎮時,青驄馬忽然哀鳴一聲,步伐慢了下來,葉孤城挑了挑眉,自馬上一躍而下。
身旁就是客店,那客店有個十分機靈的店小二,一瞧這價值千金的寶馬,再瞧這劍客通身的氣度,立刻便迎了上來,搓著手賠著笑道:“這位官人,小人瞧您這馬實在勞累,需喂些好乾料才是,不若官人進門來避避風,小店內有上好的酒菜。”
葉孤城瞥他一眼。
店小二對著這張冷冰冰的死人臉,居然還能笑得和朵花兒似得。
葉孤城鬆開了拉馬的韁繩,店小二心領神會,立刻牽馬去後院了。
他就信步走進了這間客店。
雖然從外麵瞧,這客店實在很不起眼,可一進去,葉孤城卻發現,這客店裡的桌椅,用的都是上好的花梨木,盛菜用的碟子,有白瓷碟、也有玉蝶、金碟。
數十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身著紅衣,從後院魚貫而入,每個人的手上,都捧著一碟精致的吃食,一碟一碟地擺在了葉孤城的麵前。
這十個小丫頭退下之後,又有一個綠衣裳的小美人從後門鑽出,手中捧著盤子,盤子上端放著個花鳥紋銀酒壺和兩個銀杯。
這小美人把酒壺與酒杯都放在了葉孤城的麵前,又嘻嘻笑著為他斟酒,酒液深紫,散發著誘人的酒香,這原是上好的西域葡萄酒。
就算是個傻子,也該明白,這裡才不是什麼普通的客店。
葉孤城無動於衷,連眼皮子都不抬起來一下。
小美人道:“客官為什麼不喝酒?”
葉孤城道:“誰要見我,自己出來。”
小美人一僵,一句話不說,悄悄退下了。
屋子裡忽然有人發出一聲輕笑。
——這是個少女的聲音。
葉孤城不是浪子,不擅風月之事,但耳朵卻正常得很,這少女的輕笑聲,如同銀鈴輕響、黃鶯初啼,多一分則太嬌、少一分則太寡,實在如仙樂一般,令人的耳朵根子都能酥上一酥。
然後,葉孤城聽見了水聲。
他抬眸望去,就瞧見了一架屏風。
緞麵的屏風之後,隱隱約約有個人。
這人居然在洗澡!
真有趣,一間客店裡,居然有個女人在洗澡。
葉孤城神色不動,冷冷道:“你找我?”
那少女輕笑一聲,嗔怪道:“你這人怎麼這樣?專挑人家洗澡的時候進來說話。”
葉孤城笑了。
然而這笑意卻隻停留在麵皮上,絲毫不及眼底,於是這罕見的笑容,便顯得格外的譏誚、格外的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