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1 / 2)

周六發工資,二十塊錢配一張工業券,費霓得了兩張工業券。

中午在食堂吃飯,劉姐遞給費霓一封信,“我拿信的時候看到了你的,就給你捎來了。”

“謝謝。”寄件人寫著葉鋒的名字,費霓隻看了一眼就塞到口袋裡,低頭吃飯。

“這麼有什麼可客氣的,你往那邊點兒,給我留個位置。”費霓還沒來得及給劉姐騰地方,劉姐就給自己擠出了一片天地。

劉姐的丈夫在屠宰場工作,因為這個,劉姐在車間很有些地位,車間主任的兒子結婚還要請劉姐多弄些豬蹄豬下水,劉姐頓頓有肉菜,此刻她把飯盒裡的紅燒肉推到費霓手邊,讓她嘗嘗自己的手藝。

劉姐的紅燒肉像劉姐一樣大方,肉裡還汪著油。

“關於你的那些風言風語,我都聽說了,那些女的,也就會揀著你這種年輕的臉皮薄的擠兌。下次她們再說你,尤其是那個王霞,你就頂回去,問問她為什麼一到禮拜天,就把孩子送走,買王八給她爺們燉湯,一整天地不出門,也讓她羞臊羞臊。還有那誰誰……咱們不慣她們那毛病。”

見費霓不說話,劉姐又把飯盒往她跟前湊了湊:“你這麼瘦,多吃點兒肉,我剛灌了腸,今天忘了給你拿來了。今天晚飯食堂有汆丸子賣,你早點兒來排隊。”說完這一樁劉姐又說下一樁,“我想給自己織件四葉花的毛衣,明天我上你們家,你教教我怎麼織。”

劉姐紅燒肉的香味吸引來了車間的其他人,很快她們這張桌子擠滿了人。

同桌的一個女工小聲說她的發現:“發工資的時候,我看咱們車間剛來那個女大學生馮琳,她拿了兩張半工業券,工資肯定得有五十多塊。我乾了這麼多年一個月也沒掙到五十塊。”

劉姐說:“我們要用二分論看問題,遇事不要隻看一麵,你不上大學,不還比人家多掙了好幾年工資嗎?”

“我那幾年多掙的,人家一年也就掙回來了。劉姐,你一個月掙六十塊,根本不理解我們的苦衷。”

劉姐鼓勵大家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你以為我剛開始就掙這麼多嗬。我也是從學徒工上來的,最開始一個月也就二十來塊,大家慢慢熬……”“熬”字吞了進去,改成慢慢努力。

劉姐在談及工作的時候,說話都很講求科學,注意影響。

“我倒想上大學,也沒人推薦我去上呐。我看那大學生還不如我呢,車間讓小費協助那大學生辦黑板報,結果都是小費在弄,那人就在一旁指指點點。小費,是不是這樣?我看著都生氣,也就小費脾氣好。”

“現在的大學生到了學校也不上課,天天不是開會就是學農學工,有的文化程度還不如中學生呢。小費也是沒辦法,脾氣不好怎麼辦,那人爸爸是勞動局的領導,管咱們廠長叔叔長叔叔短的叫著。你沒看咱們主任對她那殷勤勁兒。”這聲音越來越低,“一個四十多歲的人對著二十來歲的姑娘滿臉堆笑,我都替他丟人。”

費霓很快就吃完了,留下這一桌熱鬨的人聲,起身拿著飯盒往外走。

她在僻靜處打開葉鋒給她的信。

信裡有一封請柬,請她下禮拜天去參加他的婚宴。隨請柬還附贈一封感謝信,在感謝之前先是致歉,為他上次對費霓丈夫的不禮貌,為他忘記了人人平等,他既然能尊重拾荒者,也應該尊重費霓的丈夫。致歉之後便是感謝,感謝費霓讓他明白了學識家境各方麵層次都不同的人是無法共同生活的,感謝費霓及早跟彆人結婚,給了他重新選擇的機會。他的未婚妻大學畢業,現在在外事服務學校工作,和他的父母相處融洽……

整封信,葉鋒都在告訴她,他找了一個學曆工作遠勝於她的女孩子,是她當初高攀了他。

費霓的手指越攥越緊,她覺得葉鋒完全沒必要這樣做,她要是找到了一個各方麵都遠勝前任的人,連前任的名字恐怕都忘了。

“費霓!”隔著老遠費霓就聽見有人叫她。

那人正是食堂飯桌上提到的馮琳。她和費霓差不多大年紀,襯衫外麵穿一件草綠色的開衫,銀色毛呢料褲子,雙手插在褲兜裡,因為費霓被主任派去幫馮琳辦黑板報,馮琳直接把費霓當成了她的下屬。

“費霓,我不是叫你吃完飯就去和我弄黑板報嗎?你在這兒乾什麼?”

費霓一字一句地說:“我的工作是做帽子,現在是我的休息時間。這個時間,我想乾什麼就乾什麼。”

“你也是車間職工,車間評比難道你沒有責任?”

“黑板報我負責的地方我已經做完了。”

“可你負責的東西要改得太多了,就算是個中學生也不至於錯那麼離譜。”

費霓心裡竄出一股火,她想看看自己做得到底有多離譜。

馮琳指著黑板上的“xx牌羊絨帽甫一麵世”這幾個字說:“羊絨帽子你為什麼要寫成羊絨帽甫,這種低級錯誤以後請不要再犯了。”

費霓儘可能用一種平靜地語調說:“‘甫一麵世’的意思就是剛麵世。”她解釋的時候順便示範了下讀音,是“甫一”不是“蒲一”。

馮琳臉上掛不住,眉毛氣得向上擰:“那就寫成‘剛麵世’,辦黑板報是為了給大家看的,一個字就能說明情況,乾嘛用兩個字,還含糊不明。用‘剛’既簡潔,也通俗易懂。”

費霓甚至覺得馮琳說的這句話是她說過的所有話裡最正確的一句,就說:“你說得也有道理。那就改成‘剛’吧。”相比她的其他意見,這個意見甚至可以說得上珍貴。畢竟黑板報要讓大家都看得明白,馮琳也是“大家”裡的一個。

“什麼叫我說得也有道理?你看你寫的這些,我哪句不幫你改,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水平不行可以,但你要端正態度,我讓你中午吃完飯就過來,你在乾什麼?我要不是怕你沒麵子,早就讓彆人來幫我了。”

費霓直接抄起了黑板擦,去擦自己寫的東西,邊擦邊說:“你也彆改了,乾脆重新寫吧。”

“你……”

擦完了自己寫的字,費霓拍拍落在板擦落在自己手上的粉筆屑,“彆怕我沒麵子,趕快找彆人來幫你。”

“你就不怕我告訴王主任?”

“請你馬上去告。”費霓沒再說一個字,轉身走人。辦黑板報一個月有五塊錢的補助,但她不想要了。

“你一個車間女工,有什麼可傲的?”

費霓聽到這句話,定在那兒,轉身盯著馮琳,把自己的話一字一字送到她的耳朵裡:“你要是有勇氣的話,把這句話去廣播室再說一遍,讓大家都聽聽。”

馮琳自覺失言,費霓要鬨大了,說她看不起工人階級,她就麻煩了。

費霓輕蔑地看了馮琳一眼,轉身走向了廠房。

費霓這一天諸事不順,唯一幸運的是在食堂買到了汆丸子。因為還給方穆揚的錢,他並沒有收,費霓考慮到他或許沒錢買飯,也給他買了兩個饅頭。

費霓本來想先吃的,但實在沒胃口。她坐在方穆揚做的椅子上,看她從廢品收購站淘來的書,是一本英文書,講貨幣的。

等到八點半,方穆揚還沒回來。

這是他倆住在一起之後,方穆揚頭次回來這麼晚。她開始以為方穆揚因為跟她吵架在食堂吃飯,可這一頓飯何至於吃到現在。或許是去彆人家吃飯了現在仍在彆人家聊天,這其實是很有可能的。但她終究還是不放心,拿了手電筒,去樓下等他。她開始是每隔幾分鐘才看一次表,或者發展到幾十秒就看一次。她想去培訓班找他,又怕他回來和他錯過了,所以隻能等著。

她想,自己不會如此不順吧,被人當麵嘲笑也就算了,難道方穆揚也要出事嗎?

方穆揚在樓下打椅子的時候,她經常打著手電筒來看他。後來他自作主張打沙發,她就不來看了。現在,她寧願他站在這兒打她討厭的沙發。

方穆揚覺得麵前的清湯魚翅雖然味道算不得多好,但勝在大,選材好,最重要的是不用他自己花錢。培訓班的袁老師找到他,請他畫連環畫的初稿,做做基礎工作,稿費可以分一半給他,但署名必須是袁老師。袁師在連環畫屆很有名氣,找他畫的稿件太多,他推辭不過,但創作精力有限,無法一一親自作畫,這就需要彆人的幫忙。袁師一本畫的一半稿酬遠勝方穆揚一本的全部稿酬。方穆揚之前畫的連環畫還沒出版,算是一本作品都沒有,他自覺給方穆揚一半稿酬已算大方。

方穆揚沒直接說行還是不行,他說想去本市的外事飯店吃一吃清湯魚翅。進外事飯店得有護照,買單得用外彙券,方穆揚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