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1 / 2)

姚主任沒想到,一個年紀輕輕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女孩子,比廠裡那些潑辣的中年婦女還要難纏。但她的難纏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種難纏。他開始怕費霓在他麵前哭鬨,下了班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在他一個中年男人麵前哭,傳出去是很不好聽的。而且他也怕自己心軟。

但費霓一滴眼淚都沒掉,她的聲音也不比平常說話聲音更大。

“辦黑板報是馮琳的工作,她是主要負責人,她認為我做的不好,想換人,我為了黑板報能辦的更好,選擇主動離開,把時間花在我的本職工作上,這難道不是為了大局考慮麼?請問您,為什麼要扣我的獎金?”

費霓和馮琳說的是兩個版本,姚主任本能相信費霓的那一版,費霓在車間這幾年,工作從沒出過紕漏,也沒和誰發生過矛盾。但是馮琳的父親是勞動局的,他侄女回城想要找到理想工作還要請馮家幫忙。費霓還是稚嫩,得罪誰不好,非把這位得罪了。

姚主任也不那麼理直氣壯,語氣緩和了許多:“其實小馮並不是真要你離開,隻是想鼓勵你做得更好。遇到苦難要知難而上,不要逃避。你這次合唱就做的很好嘛,下次給你加獎金。”他也是為費霓好,她辦黑板報得罪了馮琳,合唱又搶了馮琳風頭,讓馮琳這次出口氣就得了,否則以後麻煩可要沒完沒了了。這次扣了,下次補回來就是了。

但費霓並不領姚主任的情。她開始一條條念廠裡的規章製度,念完一條就問姚主任她到底違反了哪一條。

姚主任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他的妻子還等著他回家吃飯。

“你要是實在缺錢,我把我的錢給你。”姚主任不想跟費霓再耗下去了,他今天剛領了工資,掏出信封,拿了五塊錢給費霓,“這樣可以了吧。小費,快回家吧。”

“我不要您的錢,我要我的勞動所得。”如果不給她應得的那份,就得給她一個足夠合理的解釋。不然明天她要去廠長辦公室要個說法。

姚副主任被費霓逼得沒辦法,就說他再考慮一下,費霓說您就在這裡考慮吧,我等著。如果您要回家考慮,我也跟著您一起回去。

費霓的聲音不大,但語氣很堅定,姚主任相信,如果他不把獎金給費霓,費霓會真跟著他回家。

他本來是很不耐煩的,但他抬頭看了一眼費霓,他發現費霓的頭仍然微微仰著,他開始以為這是不服,現在他才發現費霓這個姿勢是為了避免眼淚流出來。

流淚代表示弱,但她不能示弱,因為她在討一個公道。雖然其他人的經驗表明,示弱更容易要回獎金,但費霓要的不隻是獎金。

姚主任突然意識到對於費霓而言,這並不隻是錢的事情,而是事關尊嚴。哪怕費霓的獎金不全扣完,隻扣了一分錢,她也會找過來,逼著他把應得的錢給她。

她的尊嚴不允許他和稀泥。

在明白這一點之後,姚主任決定把費霓應得的獎金補給她,為了成全她頑固的自尊心。

作為車間裡的老人,他理所應當要維護車間裡認真工作的人,他近來因為家務事忘了這件事,但費霓提醒了他。

他寫了一張紙條給費霓,承諾獎金會補給她。

紙條白字黑字也是為了提醒他自己。

費霓的眼淚是見到方穆揚才流出來的,方穆揚打著一把傘,這傘和夜色融為一體,上麵落滿了白色的雪花。

見到費霓,這傘便移到了她的頭頂。

費霓去抹自己的眼睛,“你怎麼來了?”

“你要再晚出來一分鐘,我就進去找你了。”

方穆揚注意到了費霓的眼淚。

“誰欺負你了?”

“我感動的,謝謝你來接我。”

方穆揚攬過費霓的肩膀,“咱倆還客氣什麼?怎麼今天這麼晚才回來?”

“廠裡有些事,我們車間拿了一等獎,我得了毛巾和肥皂。”

“夠行的啊你,能把肥皂給我用用麼?”

“你要聽我的話,我就考慮考慮。”

方穆揚推著自行車,兩人步行回自己的房子。費霓用她的長圍巾將整個頭包裹起來。

方穆揚的鞋底印在白雪上,費霓擎著傘,偶爾去踩方穆揚的鞋印,仿佛在跟他的腳比大小。她這樣走,傘還舉在方穆揚頭上,雪花便落在了她身上,她也並不在乎。

方穆揚伸出一隻手去攬費霓的肩膀,“彆隻顧著給我打傘。”

費霓笑:“我跟你不一樣,我有圍巾遮頭發,而且我不隻一套衣服。”

停好車,費霓把雨傘給方穆揚,她低頭揉了一個雪球,發狠往外投。

“想打雪仗麼?”

費霓搖搖頭,笑著說:“你隻有一套衣服,我不跟你打。你自己打傘吧,不用管我。”

方穆揚給費霓打著傘,讓她儘情地朝著遠處擲雪球。

他知道她受了委屈,但她的自尊心不允許她往外說。

方穆揚把傘扔一邊,自己也揉了一個雪球往外擲,慢慢就變成了兩個人互相打。兩個人對著扔,身上落了半身雪,但誰也把沒雪球砸在對方身上。

費霓打累了,方穆揚俯下身,讓費霓上去,他背著她回家。

擱平常,費霓肯定會推脫,但今天費霓一點兒都沒猶豫。

費霓的手指落在方穆揚的肩膀上,“衣服濕了怎麼辦?”

“烤烤就乾了。”

“要烤不乾呢?”

“那就穿你的,你不是有好幾套衣服麼?”

“沒個正經,我的衣服你要穿的下就好了,我也省的給你做新的了。”

費霓伸手去摸方穆揚的頭發,“傻子,你的頭發也濕了。”

“頭發少,好洗。”

費霓去撥方穆揚的頭發,“你隻有洗頭發不糊弄,洗衣服的時候你簡直笨死了。”

到了他們的樓層,方穆揚才放下費霓。他們才分開了不到一分鐘,到了房間裡又在一塊兒了。

費霓頭上遮著一條長圍巾,方穆揚幫她取下來,雪花抖落在地麵。費霓去找方穆揚外套上的雪花,外套脫了,她便去看他毛衣上還有沒有落網的。

她拿乾毛巾掂著腳給方穆揚擦濕了的頭發,踮著腳吻他的嘴。

方穆揚的手指落在費霓脖子上,費霓感到了一陣涼意,但她並沒說出來。

她知道不一會兒兩個人就會一起熱的。

起先是費霓是主動的,但她慢慢又成了被動的那個,兩個人的手都很冰,擰在一塊沒多久就變熱了。費霓不再罵方穆揚笨,因為這個時候的他一點都不笨。親著親著就變成了簡單的擁抱,她有很多話想跟方穆揚說,但有時沉默比言語更能表達心意。她的頭埋在他懷裡,她終於可以放肆地哭一會兒,如果方穆揚發現了,她就說是他身上的雪花化了。她才沒有哭。

在她偶爾對未來喪失希望的時候,幸而有他在她身邊,讓她覺得現在並不算太壞。

在這個時候,方穆揚對她做什麼她都不會反對。

但方穆揚說,她該去換衣服,換好了他們好一起吃飯。

方穆揚點燃了酒精爐。他今早買了兩條魚拿到食堂,一條送給大師傅,另一條請大師傅給他處理切片,他準備給費霓改善下夥食。

費霓在矮櫃上發現了一隻小的水果蛋糕,“今天怎麼買這麼多吃的?”她又在矮櫃上發現了方穆揚新出的連環畫,猜測這蛋糕是方穆揚是為出書買的。她忙打開連環畫看,畫這本連環畫的過程中,方穆揚掉了將近二十斤肉,雖然並不是為畫畫掉的。

“你這本連環畫都在哪兒賣啊?”

“不用買,你直接看桌上這本就行了。”

“我不是自己看,咱們不得買來送人幾本麼?你爸媽,你姐姐,你哥哥,還有我爸我媽我哥我姐,廠裡的人我也準備送他們幾本。”

費霓此時手已洗過擦乾,他用乾燥的手指去摸費霓的耳朵,“買這麼多本,你可真夠敗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