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 113 章(2 / 2)

她怎麼也想不到一向很會照顧自己的弟弟竟然把自己搞到了醫院,她接到消息的時候沒哭,在醫院裡看到弟弟的時候沒哭,坐返程火車回去的時候她才哭了,她的弟弟躺在醫院沒有醒,而她必須回去工作,因為她的出身,她在工作裡也受著種種考驗。她這次來,是因為費霓給她打電話說方穆揚醒了,但沒有恢複記憶,她帶來的畫冊因為她的謹慎也被她丟到了窗外,此刻她帶給弟弟的隻有一張年代久遠的賀年卡,她的弟弟看著賀年卡笑,跟她說要回家,可哪有家啊,弟弟病了,她跟父母也徹底斷了聯係,至於她的哥哥,因為事業連自己的小家都顧不上,怎麼好讓嫂子知道。一家五口,隻能她來看他,也隻是看他而已。

她跟弟弟說過去的事,因為有費霓聽著,她跟弟弟說的都是他小時候怎麼和還在改造的父母做對的事情,這表明弟弟始終站在正確的立場上。費霓大概聽出了她的言不由衷,主動關上了窗子,又跟他們說她要去外麵買點兒東西,得過段時間才能回來,而下午護士也不會再進來了。說完就關上了門,給姐弟二人留下了敘舊的空間。

穆靜這時候才和弟弟提起他們一家五口在一起的日子,雖然並非十全十美,可總是樂比愁多的,而她的弟弟那時候總是那麼快樂,縱然有許多煩心事找上他,他也不當回事。

她摸摸弟弟的手,看他的手指頭,就知道他被費霓照顧得很好,可費霓總不能一直照顧他。

穆靜來的這麼短暫,完全沒能喚醒弟弟的記憶,可時間到了,她不得不離開她看著方穆揚身上的新衣服,又看看費霓,費霓的衣服已經被洗得泛白,比上次她來時還要更瘦。費霓為照顧她弟弟已經受了許多累,怎麼能還花她的錢。她拿出她帶來的兩百塊錢和置換的全國糧票給費霓,費霓不要,她一定要給她,這已經是她為弟弟所做的全部。至於更多,她無能為力。

回程,穆靜比來時要從容些,沒有那麼擠,她也買到了坐票,可她心情甚至不如剛來的時候,來時她對弟弟的康複還有希望。

還有五站到達鐘點,她座位旁邊的人換了。坐她旁邊的男人脫了鞋歇腳,那味道很不好聞。她以為那人一會兒就會把鞋穿上,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選擇了沉默,可下一站都要到了,旁邊人還赤著腳。

穆靜忍不住說:“請您把鞋穿上。”

那人好像沒聽見,仍赤著腳。

“車廂是公共場所,不是您的家。”

“這也不是你的家,我願意脫鞋,你管得著嗎?你也太拿自己當回事了,這麼多人怎麼就你一人有意見。你看不慣,你也脫啊。”

這次穆靜沒有罵街,她並不擅長罵人,來時的罵人隻是應激下的舉動。

“如果您不打算把鞋穿上,那我建議您換個位置,您可以問問誰願意和脫鞋的你坐在一塊兒?”

那人在穆靜的建議下穿上了鞋,換了個坐姿,翹起了二郎腿,鞋正貼在穆靜的褲子上,那意思是你不是讓我穿鞋嗎?我現在穿了你滿意了嗎?

穆靜正要起身去找列車員,她聽一個聲音對她說:“既然你不願意坐這兒,我願意和你換個位置。”

穆靜轉臉就看見了翟醫生,他這次回程也是在臥鋪車廂,他把位置告訴了穆靜,讓她跟自己換個位置。

無論怎麼看,這都不是一個公平的交換。穆靜不肯換。

這會兒她旁邊的人說話了:“你這人怎麼回事兒,吵著讓我換走的是你,這會兒賴在這兒的還是你,你到底想要乾什麼?莫非你是想……”

穆靜的火氣也上來了,“你要是再這樣,我就去找乘警。”

“你以為乘警跟你一樣沒事兒啊……”

那人沒說完,穆靜就聽見了一聲響。翟大夫雖然不是骨科的,卻知道怎麼能讓人脫臼。

隨即穆靜就聽翟大夫說:“你去我那兒吧,我幫他治療治療。”

穆靜領會了精神,從原來的位置走到了臥鋪車廂。她並沒有坐在床鋪上,而是找一張椅子坐了,過了會兒,就看見翟醫生走過來拿行李。

他的行李很簡單,隻有一個包,遠沒有裝滿。

穆靜自然不好占他的位置,但她也不想回原來的車廂,“你在臥鋪上休息吧,我在這兒坐一會兒就好,反正還有四站就到了。”穆靜說完就意識到了這話的問題,好像翟醫生就五站地還買臥鋪票有點兒沒必要,但她也沒糾正,隻是看著窗外的景色。

她的弟弟送過她一張窗外的景色圖,可她自己卻從來沒有好好看過。

半晌,穆靜才想起問翟大夫的名字。

“翟樺。你呢?”

“方穆靜。”光是她的名字,她就沒辦法和她的父母劃清界限。

“你是數學係的?”

穆靜嗯了一聲,她是計算數學專業的,並不是純數學,那是她母親給她定的專業。在她母親看來,職業的選擇最重要的是考慮時代的需要和國家的需要,純數學是屬於少數天才的,穆靜即使研究搞基礎數學研究,也隻會被淹沒,成為分母之一,所做的工作也不能直接作用於社會生產。而計算數學作為當時國內新興學科,相對來說更容易做出成績,研究成果也會讓國家短時間內受益。可世事難料,她畢業後卻被分配到了一所師範院校數學係當助教,當然她還能在學校裡呆著,還能工作,已經很好了,她的弟弟連上學的機會都沒有。相比她和哥哥,父母對弟弟無甚特彆規劃,“能當工人業餘畫畫就很好。”

想到弟弟,窗外景色再好,穆靜也提不起興致。她弟弟醒著的時候,她就感覺自己還有家,她不光和弟弟寫信,也能間接和父母有些聯係。她把東西寄給弟弟,弟弟再轉寄給父母,有時弟弟也會寄給她一些東西,不用方穆揚告訴她,她就知道是哪些是弟弟寄的,哪些是父母通過他轉寄的。

窗外陽光很好,而穆靜始終被陰鬱籠罩著。良久,她才發現自己被翟樺看著,她想起他說,她很像她認識的一個人。大概不是她罵街的時候像,隻可能是她安靜的時候。

她打破了兩人間的沉寂,問翟樺:“這趟是去出差?”

“做一個手術。”

真是年輕有為,技術好到跨地區的醫院也找他專程去做。他的臥鋪票大概也是彆人幫他買的。他的出身大概也很好,才會這麼早地被發展成業務骨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