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第 126 章(2 / 2)

瞿樺是看到穆靜包裡露出的數學字樣才同眼前人和當年妍妍書桌前貼著的方穆靜聯係起來的,在此之前,他剛目睹了她歇斯底裡的罵街,和當年給他的感覺完全兩樣。

其實他從來沒見過她,他對她的了解大半都是從妍妍那兒獲取來的。

歲月確實會改變很多東西。他想,當妍妍輕鬆模仿出穆靜當年的姿態時,方穆靜本人卻早就做不出了。她要麼不顧形象地罵人,要麼充滿警惕地寡言。

她們相像的隻有一個側麵,方穆靜不像妍妍,過去不像,現在更不像。相處的時間越多,他就越發現這點。

十天後,穆靜收到了好幾個大包裹,除了果醬罐頭外,最大的包裹是一袋三十斤的麵粉。學校裡供應的口糧有限,優先考慮學生,教職工的口糧比學生少,裡麵還摻著紅薯乾,對於大多數人,能吃飽不難,但吃頓可口的很不易。對於北方人來說在這裡吃麵食並不是很容易的事,她的室友就是北方人,自從探親回來再沒吃過一口烙餅,食堂裡吃個饅頭都困難。

穆靜給了室友三斤麵粉,室友說太多了,好像麵粉是什麼貴重得不得了的東西。室友拿出自己珍藏的香油做了一次蔥油餅,即使門關著香味還是傳了出去。做好了,室友將蔥油餅分了穆靜一半。剩下的麵粉又讓她包了一頓餃子做了一大碗炒疙瘩。不少北方來的教職工都分到了穆靜送的麵粉,雖然到了個人手裡隻有一點,可因為在這裡麵粉是稀罕物,便覺得很珍貴,大家分了穆靜丈夫給她郵過來的東西都覺得很不好意思,又把自家郵過來的東西拿來還禮。雖然食堂的菜很單一,但穆靜這裡卻不缺吃的。

穆靜並沒有時間思考瞿樺對她是怎樣一種感情,還有上百種編碼方案等著她去手工計算,老吳在會上說,不要怕難,難他媽才能凸顯咱們的價值,咱們這代人現在用人腦處理數據,隻要咱們能完成任務,等下一代就可以用計算機。

老吳不再是穆靜十來年前見她的樣子,那時的她不會像現在這樣張嘴閉嘴報粗口,但在學校裡仍是特殊的,學校裡沒人敢像她那樣出格,而她後來才知道這種出格已經是老吳收斂之後的了,在她上大學之前,經常有人見到老吳穿一條寬大的長裙子披著大衣挽著發髻手裡一手銜著煙一手插兜快步走在校園裡,那是學校裡的一景,她兄弟姐妹都在異國,經常給她彙款郵寄物資,她把美元都捐了,她單身一個人,一月幾百塊的工資,還有不少僑彙券,過得比誰都瀟灑。

老吳恢複工作之後,不像一般人那樣受了打擊小心翼翼,脾氣反而比以往暴烈粗魯,張口閉口“他媽的”,她自從得過肺結核從鬼門關走過一圈之後就不再像以前那樣煙不離手了,取代煙的是茶葉,什麼茶苦喝什麼。她拿來喝茶的杯子是一個大搪瓷缸,時不時就往嘴裡灌。每當她往嘴裡灌茶的時候,穆靜猜她一定是想抽煙了,才不得不用茶葉來壓一壓。

“這件事做成了我們就是創造曆史的人,光他媽見證曆史多沒意思。時代給了咱們這代人機會,咱們就要把握住。”老吳喝完再往嘴裡灌一口茶,老吳年紀比同課題組的人都要大,但她在說話的時候總把自己和小二十多歲的穆靜歸為一代人。

穆靜也不是老吳認識的穆靜了,那時的穆靜有著聰明人的最大弱點,想問題老想著走捷徑,不屑用笨方法,她臉上的傲氣對於內心不強大的人來說是一個刺。原來時間竟能塑造一個人的麵容。她現在的臉不僅沒有刺傷彆人的驕傲,看上去反而能包容一切,包括彆人對她的傷害。

穆靜也養成了喝茶的習慣,她隻覺得時間不夠用,有時整夜呆在辦公室裡,困了就喝茶,仿佛機會隨時可能會被收走一樣。就連一向拚命工作的老吳都看不下去,主動讓穆靜休息,“你這麼搞,成果沒搞出來,先把身體搞垮了。”

穆靜是組裡最小的一個人,但她比組裡一個人看著緊迫感都重。老吳很理解穆靜,她剛恢複工作就是這麼一個心情。

婆婆給她打電話讓她回家看看,她每次都說過段時間再回去,她去市場裡高價從老鄉手裡買了一些土特產,郵寄到瞿家,一同寄的還有布料。每次婆婆給她打電話,她都寄東西過去。她每月都能固定收到包裹,吃的用的都有,裡麵的東西大半她都分給了同事,就連老吳都誇瞿樺,“你這愛人真不錯,這麼支持你的工作。”每次聽到這句,穆靜就往嘴裡灌茶。

老吳隨口問起穆靜的愛人,穆靜對瞿樺的介紹是一個出色的神經外科醫生。她想起他最深刻的畫麵,是他從手術室出來,頭發被汗浸濕了大半。說出這句話的一刻,穆靜自己都覺得奇怪,她以為在自己心裡瞿樺是醫生是工人抑或彆的什麼都不重要,隻要給她提供一定的庇護就可以,就像當初他在火車上,把隻能買到站票的她帶到臥鋪車廂,她嫁給他,不過就是為了起到同樣的作用,瞿樺也察覺到了,他同意了和她結婚,卻不是很看得起她,他的妍妍應該絕不會為了更好的生活做出這種事,他一早就被迫發現了這一點。她也想決絕地離開他,給她自己一個體麵,可她的理想不允許。

穆靜再次見到瞿樺是在機器廠裡。她每個月都能收到包裹,除了吃的,還有衣服,尺碼正合適。她抽空逛了一次商店,沒買到適合瞿樺的衣服,於是買了灰色羊毛線,她聽人說附近有一個阿姨為貼補家用給人做毛線活兒,手藝很好,她請阿姨給她織一件毛衣。毛衣很快織完了,穆靜給瞿樺郵了過去。

穆靜和其他同事一起下工廠,她剛從車間出來,還穿著廠裡發她的工作服,到了分校之後,她直接自己用剪子把頭發給剪去了大半,剩下的隨便挽起來,帽子扣在頭上,清瘦的一張臉越發稱得她眼睛大而亮,她的臉很紅,並不是因為羞澀,她早上剛吃了退燒藥。她白天在廠裡進行技術分析,晚上在機器廠提供的宿舍裡繼續篩選編碼方案,困了就大口喝茶。她同其他人打了招呼,笑著走向瞿樺,走到近前了卻不知道說什麼,她想他一定去學校找過她,才知道她在這兒。

兩個人麵對麵站著。

“你給我郵的東西我都收到了,謝謝。”除了謝謝,好像沒彆的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