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京城西郊,碧雲山。
昨天夜裡,京城下了一場大雪,原本鬱鬱蔥蔥的碧雲山,全然成了一片蒼茫的白色。
“陛下,我走不動了。”秋雨桐實在走不動了,一屁股在路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了下來,往手裡哈著白氣,“這天兒也太冷了。”
小喜子趕緊把黃銅手爐遞了過去:“公,公子,手爐。”
秋雨桐接過手爐,輕輕“嘶”了一聲:“好燙。”
小喜子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可,可能是銀絲炭加多了點兒,小的皮糙肉厚,沒覺著燙。”
“你先拿著吧。”秋雨桐把手爐還給小喜子,又往上看了看,隻見一條窄而陡峭的青石板山梯蜿蜒而上,看不見儘頭。
他猶豫地看了一眼陸霄:“真的要上去嗎?聽鬆寺在山頂上,還遠得很,估計還得走上一個時辰。”
陸霄輕聲道:“你怎麼知道?”
秋雨桐噎了一下,訥訥道:“我聽彆人說的。”
“原來如此。”陸霄點了點頭,似乎接受了這個答案,不再追問。
他猶豫了一下,在秋雨桐麵前半跪下來,一手輕輕捏著秋雨桐的腳掌,一手把綢緞白襪褪下了一小截,露出微微紅腫的腳踝,忍不住蹙起了眉頭:“已經腫了……你不能再走了。方才朕就讓你不要逞強,你非要自己走。”
秋雨桐喜道:“那咱們回去?”
陸霄沒吭聲,轉過身子,一把將秋雨桐背了起來。
“陛,陛下……”小喜子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你可閉嘴吧!”張德福趕緊拉住小喜子,兩人遠遠地跟在後麵。
秋雨桐傻乎乎地趴在陸霄背上,腦海一片空白,還沒反應過來。
陸霄拉著他的手,把那雙冰涼的手塞進了自己的頸窩裡:“還冷嗎?”
秋雨桐結結巴巴道:“不,不冷了。”
山道由大塊的青石板砌成,上麵的雪融化之後,又重新凝結成冰,濕滑得很。陸霄背著秋雨桐,一步步往上走著,步伐很沉穩。
秋雨桐趴在那寬闊結實的背脊上,覺得很穩,又很暖和,不知不覺間,就有點昏昏欲睡。
陸霄輕聲道:“碧雲山的這條山路,我曾經走過一次……不,應該說,曾經有人背著我,走過一次。”
秋雨桐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年我才八歲,在雪地裡凍傷了,實在沒法長途跋涉。當時,整個京城都在追捕我,金吾衛挨家挨戶地搜,那人沒法子,隻得帶我來碧雲山養傷。碧雲山聽鬆寺的慧空大師,是那人的忘年交,這個地方偏僻得很,沒人找得到。”
“那天雪很大,比今天還大得多。我拽著他的袖子,勉強走了一會兒,就走不動了,還摔了一跤,把膝蓋磕出了血。他想了想,便讓我趴在他背上,說要背我上山……可我哪兒敢啊,我全身上下都臟得很,他一身衣裳雪白雪白的,
沒有半點塵土,跟仙人似的。”
陸霄說到這裡,忍不住笑了笑:“我一直不肯,他不耐煩了,罵我小小年紀就婆婆媽媽,然後一把將我拎到了背上。然後他說,你的手怎麼這麼冷?”
“他把我的手,放進他頸窩裡暖著,還說他是修士,不怕冷。你說,修士真的就不怕冷嗎?”陸霄的聲音有些啞了。
秋雨桐沒有回答。
陸霄回頭一看,秋雨桐趴在他肩上,已經睡熟了。
……
秋雨桐這一覺睡得很踏實,還做了個夢。
夢裡麵,他背著一個小男孩,一步一滑地走在冰天雪地的山路上,路的兩旁全是高高的鬆林,鬆枝上覆蓋著一層絮絮白雪,玉樹瓊枝,一片蒼茫。
天地之間一片寂靜,除了偶爾能聽見鬆枝被雪壓斷的清脆“哢嚓”聲,再沒有其他聲音。
男孩的手冷得像冰塊兒似的,在自己背上一個勁兒地發抖,卻倔強地不肯出聲。他想了想,將那雙冰冷的小手,拉到了自己頸窩裡。
男孩瑟縮了一下:“仙師,會冷的……”
小家夥還挺懂事的。
秋雨桐心中好笑,又軟得不行,便柔聲哄道:“我是修士,修士不怕冷。”
男孩似懂非懂。
秋雨桐也懶得跟他解釋,就這麼背著他,沿著山路一級級地往上走。山路很長,也很陡峭,仿佛永遠沒有儘頭,他就這麼一直走著,走著……
……
“當——當——”悠揚的寺廟鐘聲,回蕩在碧雲山間,激起一群寒鴉,在天地間盤旋著嘶鳴:“哇——哇——”
“唔……”秋雨桐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山道的儘頭,是一座小小的廟宇,杏黃院牆青灰殿脊,在密密雪鬆的掩映之下,若隱若現。
秋雨桐揉了揉眼睛:“到了?”
陸霄柔聲道:“到了。”
“我的腳不疼了,可以自己走了。”
山路上沒人倒也罷了,待會兒讓聽鬆寺裡那些和尚看見,讓慧空老友看見,他這麼大個人了還要彆人背,多丟臉啊。
陸霄也不勉強,把他放了下來:“小心點。”
兩人走進廟裡,張德福和小喜子遠遠跟著。
廟裡暗沉沉的,佛祖垂眸微笑,金身蒙塵,飄飄蕩蕩的布幡間,全是蒙蒙的灰塵和蛛網。
一個十三四歲的小沙彌,端端正正地坐在角落裡,正閉著眼睛,一板一眼地敲著木魚,發出輕微的“砰砰”聲。
“這裡似乎破敗了許多,好多灰。”陸霄低聲道。
秋雨桐仰望著那尊蒙塵的鎏金佛像,忽然輕聲道:“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