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2)

第28章

大理寺天牢,陰暗而潮濕。

這裡的空氣,仿佛永遠彌漫著一股濃重的黴味,而這黴味之中,又帶著淡淡的血腥氣。

長長的走廊兩側,點著幾柄火把,昏暗的火光映照在粗糙的花崗岩牆壁上,影影綽綽,陰森森的。

最裡麵的一間水牢,不時傳來沙啞的嘶吼聲。

“陸霄那個賤種,竟然誣陷本王!他一個奴婢生的賤種,憑什麼坐那個位置,憑什麼?!”

秋雨桐的腳步微微一頓,忍不住蹙起了眉頭。

引路的獄卒訕笑了一下:“這人過兩天就要淩遲處死,已經嚇得瘋了。”

“嗯。”秋雨桐點了點頭,他雖然沒說什麼,但心中十分不快。

陸霄的親生母親是個浣衣監的宮婢,在大寧宮無數的妃嬪美人中,低微得如同一粒塵埃。她偶然被喝醉的老皇帝,在禦花園假山裡臨幸了一次,七個月後便生下了一個早產兒,那就是陸霄。

這個可憐的女子,產後一直纏綿病榻,又被宮人們排擠,沒拖兩年就無聲無息地死了。

又過了一段日子,孤苦伶仃的小陸霄被皇貴妃江氏收養,隻可惜江氏也並不是什麼善茬,在江氏院子裡那幾年,小陸霄受儘了各種非人的折磨。

晉王和先皇,乃是一母同胞,都是太皇太後嫡出,自然瞧不起陸霄這種宮婢的兒子。

雖然這麼多年,陸霄從來沒有詳細講過他那些童年遭遇,但從小陸霄身上那些交錯的燙傷和鞭痕,一直到如今陸炎德崩潰之後肆無忌憚的辱罵,秋雨桐幾乎可以想象到,陸霄小時候過的是什麼日子。

他心中一陣難受,閉上眼睛稍微定了定神,才繼續沿著長廊走了下去,在水牢門外站定了。

透過一道道胳膊粗的木柱,可以看見水牢正中是一個丈餘見方的水池,晉王陸炎德雙手被鐵鏈吊在天花板上,大半個身子都浸在冰冷的水裡,身著囚衣披頭散發,臉上還帶著幾道血痕,狼狽到了極點,完全沒了當初的光鮮模樣。

即便如此狼狽,他仍然聲嘶力竭地辱罵著:“陸霄這個賤種!千刀萬剮的賤種!”

秋雨桐忍了忍,對獄卒道:“開門。”

獄卒為難道:“公子,這不大好吧……陛下說了,要以公子的安全為重。”

“他這個樣子,傷不了我。你在走廊那頭候著便是。”

獄卒猶豫了片刻,掏出鑰匙打開了牢門:“公子,小的在那頭等著。就一刻鐘。”

秋雨桐點了點頭,走進水牢。

他站在水池旁邊,垂眸望去:“陸炎德。”

陸炎德停止了叫罵,瞪大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秋雨桐,啞聲道:“是你?”

“是我。”秋雨桐靜靜看著他。

陸炎德“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忽然道:“你這個吃裡扒外的賤人,竟然還有臉來見本王……”

他說著說著,陡然激動起來:“你這個賤人,你是不是早就跟陸霄串通好了?一起陷害本王?是不是?!晉王府上上下下一百三十五口,你們,你們連兩歲的稚兒都不肯放過,都要一起流放采石場……”

“你意圖弑君,本來就是滿門抄斬的死罪。婦孺流放塞外采石場,已經是網開一麵。”秋雨桐淡淡道。

“意圖弑君?本王意圖弑君?哈哈哈哈哈哈……”陸炎德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秋雨桐蹙眉道。

“雪容啊雪容,你是裝不懂呢,還是真不懂?”陸炎德低聲嘶吼道,“這他媽都是陸霄那個賤種給我下的套!這一切都是那個賤種做的!那個下賤的狗雜種!!”

他整個人幾乎癲狂了一般,滿嘴都是各種不堪入耳的辱罵,一會兒罵陸霄是下賤的狗雜種,一會兒罵秋雨桐是萬人騎的表子。

秋雨桐低垂眸子,任他辱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陸炎德連嗓子都罵啞了,才不得不住了口。

他呆呆望著秋雨桐,過了片刻,兩道眼淚忽然流了下來,顫聲道:“雪容,就算本王求你了,救救本王,好不好?”

秋雨桐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雪容為什麼要救你?”

他這話裡的“雪容”,自然指的是死去那位“雪容”,隻是聽在陸炎德耳中,變成了自稱。

“你忘了嗎?是本王把你從勾欄院裡贖出來的。不然的話,你一個清倌人,被曲家那兩個變態兄弟買下了初夜,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你這個人,你這條命,都是本王的!”

秋雨桐心中一陣極度的厭惡,連話都懶得說了。

陸炎德苦苦哀求了秋雨桐許久,各種涕淚橫流伏低做小,秋雨桐絲毫不為所動。

陸炎德喘了幾口氣,神色愈發絕望,忽然啞聲吼道:“你以為本王死了,你就能跟陸霄逍遙快活了嗎?彆忘了你身上的寒毒!冰蠶碧血蠱,世間無人可解,屠仙師已經走了,你也得陪著本王一起死!”

秋雨桐心中暗歎,忍不住搖了搖頭:“雪容是為了救你,才搶著服下了冰蠶碧血蠱,你就這麼希望雪容死?”

陸炎德獰笑一聲:“你這種身份,能夠陪著本王去死,是天大的福氣。若不是本王,你早就被曲家兄弟玩死了,還能有今天?”

秋雨桐看著他那張毫無悔意的臉,心中忽然為那位雪容公子一陣難過。

“其實,他也沒能熬到今天。”秋雨桐輕聲道,“他早就死了。在進宮的第一天

,他就死了。”

陸炎德愣了愣,而後哈哈大笑起來:“小雪容啊,你是瘋了嗎?”

秋雨桐輕輕扯了扯嘴角,漆黑的眼珠裡卻毫無笑意:“陸炎德,你當真不認得我了?”

“你什麼意思?”

“六年前,你在烏葉林獵場吃的虧,全都忘了?”秋雨桐盯著他,聲音又輕又緩,“我記得,那一劍,把你嚇得屎尿齊流,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個月。”

陸炎德的笑容凝固了。

他呆呆望著秋雨桐,仿佛見了鬼。

過了許久,他終於明白了什麼,整個人劇烈顫抖起來:“不,這不可能,這不可能……秋雨桐明明已經飛升了……”

秋雨桐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

“你,你……”陸炎德澀聲道,“你真的是秋雨桐?”

“你說呢?”秋雨桐反問道。

陸炎德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怪不得那天,我就覺得你有點古怪……你,你為了陸霄,又借屍還魂回來了?怎麼,你的徒弟扳倒了我,你來看笑話了?”

“我沒那麼無聊。”秋雨桐搖了搖頭,“我今天來到這裡,是代替雪容,來見你最後一麵。我要用他的這雙眼睛,替他看看你最後的樣子,為他了結這段因果,讓他能夠順利地進入輪回。”

“因果,因果……”陸炎德喃喃念了幾遍,忽然頓了頓,又道,“秋雨桐,那你和陸霄,又是什麼因果?你這麼幫著陸霄,到底是了為什麼?”

秋雨桐微微一愣,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一時間竟然答不上來。

過了片刻,他才遲疑道:“自然因為他是個好皇帝,是我的好徒兒。”

陸炎德忽然怪笑了一聲:“好皇帝?好徒兒?秋雨桐,你知不知道,我那皇兄是怎麼死的?”

“他自縊而亡,天下皆知。”

“不,今天本王就告訴你,”陸炎德盯著秋雨桐,一字一頓道,“我那位皇兄,是被他的親兒子陸霄,親手用一張三石的硬弓……活活絞死的。”

“你說什麼?”秋雨桐愣住了。

“你不信?當時,我就躲在側殿柱子後麵,大氣也不敢出。皇兄一直苦苦哀求那個賤種,可他根本就不為所動……那張硬弓的弓弦,發出的那種吱吱吱的聲音,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那個賤種絞死皇兄之後,隨便收拾了一下,就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他對外麵那些人說,皇兄自縊殯天了。他的聲音平靜得很,還很沉痛,一點都沒有顫抖。秋雨桐,他是不是也這麼對你說的?你真的覺得,自己了解這個徒弟嗎?”

秋雨桐冷冷道:“空口無憑,我為什麼要信你?”

“你信不信,都無所謂。”陸炎德笑了笑,“對了,他是不是還跟你說,因為先皇殯天,三皇子又戰死白蘆蕩,江氏整個人都發了瘋,親手掐死了十一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