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說的冠冕堂皇,也滿心以為周老爺子會就此認下,沒想到周老爺子卻道:“如今隻有周庶人,可萬萬沒有什麼周大人。鄭山長既然拜了周大人為座師,就自去尋周大人去,餘此生隻收了兩名弟子,一人尚在京中,一人便是這才進了師門的黃口小兒,可再沒有第三人了。”
周老爺子這話說得,把方才謝笙拉過去的視線全都又拉到了自己身上。一句黃口小兒,自己直言謝笙年少無知,也讓旁的人無話可說了。
這些個大儒平日裡都是千裡挑一,能言善辯的人才,如今麵對著周老爺子,竟都覺得自己嘴笨舌拙,不堪造就了。
要細細說來,其實也是因為周老爺子之前乃當朝尚書,更是皇帝寧願違背了太尉的意思,將他送往蜀州的,從身份和德行上來說,周老爺子對於這些人完全能稱得上“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何況蜀州雖然偏僻了些,卻大都是擁護皇帝的保皇黨。
這些大儒商論許久,皆以為皇帝這是要借著蜀州的忠皇之勢來保全周老爺子。隻沒想到他們正想等周老爺子到了蜀州,就悄悄把人迎回來呢,就聽到消息,周老爺子早在一個月之前就進了蜀州,而且是被謝侯一家子親自迎去了定邊侯府。
這些人擔憂謝侯身為太尉子侄,會對謝侯不利,便寫了那封信。因這些人一麵想要給周老爺子做臉,讓謝侯投鼠忌器,一麵也是真心尊重周老爺子,這才有了方才鄭山長那一跪。
知道真相之後的謝笙心裡隻想告訴自己在山那邊的親爹,您身上背了這麼重的黑鍋,您自己知道嗎?
聽他這麼一說,那婦人鼻子一酸,罵道:“隻看個花,也值當你想到這麼多?既然離了京中,你日後便安心隻做個夫子便是。”
卻原來這二人便是被流放蜀州的周尚書夫婦,因皇帝擔憂太尉會對二人痛下殺手,特意安排二人早早離京,再用暗衛扮做二人模樣,才叫他們一路安穩到了蜀州。也虧得如今春暖花開,他們可以日夜趕路,不必像謝笙、李氏當年一般,將將過了夏至便上路,每日裡隻有清早與傍晚時分才能上路,明明快馬不過半旬,卻叫李氏走了足足三月。
周夫人勸慰丈夫道:“那定邊侯老夫人是太尉之妹,可茹娘卻是咱們從小看著長大的。皇上既然叫你我來蜀州,必然是看得定邊侯與他母親不是一路之人。”
周尚書強撐著笑意點了點頭,牽住老妻的手。其實還有一點他不曾告訴夫人,當初他為了救還是皇子的皇上,傷了身子,以至於終身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他又是個父母皆無,沒甚親族的孤寡之人此番出京之前,皇上便特意告知他,說李氏之子是個可造之材,日後當可為他夫妻二人養老送終。
兩歲多的孩子,能看出什麼來,話中深意不過是在養老送終上。周尚書心知,一切不過是因為謝侯身份特殊,可以在現在這個時間護住他與老妻,而李茹娘是老友親女,也是他與妻子看著長大的孩子,且妻子與李家還連過親。在這樣一個時候,也隻得有李茹娘在的謝家有這個膽量和魄力願意留下他和老妻。
周尚書,現在應該叫周老爺子。他看著老妻的麵容深深的歎了口氣,讓李氏之子奉養之事還是先莫要告訴老妻,還是得他先考教那孩子一番,明悉了那孩子的脾氣秉性之後,才能再做考慮。
“夫人說得是,”周老爺子打定了主意,連精氣神都好了不少,他看了一眼那桃花,調侃老妻道,“不若日後,你我居所之旁儘皆種滿桃花如何?”
“呸,你以為你是晉中武陵人嗎,”周夫人麵上顯出些少女嬌俏,“若是我當真種了桃林,你就敢等桃子熟了都用來下酒,不解風雅。分明賦做得有模有樣,偏偏詩詞一道半點不通,全然匠氣,叫你去教茹娘的寶貝兒子,我還怕你教壞了他。”
“那邊可是周伯伯,周伯母?”
周氏夫妻正在互相打趣,冷不丁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這棧道懸於絕壁之上,前後無人,周氏夫妻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直到李氏又重複了第二遍,兩人才注意到對麵山崖頂上似乎有人在。
“可是茹娘?”周夫人原以為要到了蜀州城中才能見到李氏,沒料想竟在此處棧道遇上,一時激動得手抖顫了起來。
這頭李氏聽得那邊確認,當即落了淚,拉著謝侯的衣袖,哽咽了許久,都沒能說出話來:“侯、侯爺,咱們快過去。”
謝侯見李氏突然哭了,被嚇得不輕,也顧不得兩個孩子就在一旁,直接把李氏摟進了懷裡細聲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