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兔子當然不夠眾人分。
來到河邊的時候,眾人遠遠便瞧見孔真兄妹的背影,孔令羽手握削尖的枝乾,小心踏在岸上略微平整的圓石上,目光不錯地直視河中。
不知何時起水流有些渾濁,水草和活物遊動的身影勉強可見,孔令羽有心想在鏡頭前展露一手,但奈何功夫不到家,眼看著半小時過去,一條魚都沒叉上岸。
孔真從一開始的滿懷期待,逐漸覺得索然無味,索性用背包墊在草地上坐下,拿出相機自拍。
間或看一眼河岸邊的某人,拉長了音調來上一句:“什麼時候才能開飯啊。”“今天還能捕得上魚嗎?”
直把孔令羽說得心煩氣躁,他扔了手中的家夥什,“這東西不好用,根本叉不到魚。”
話音剛落,眼見從林子那頭走來幾個人,正是江離他們。
寶珠一路小跑到河岸上,扶住裴玉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往河中央看了一眼,詫異道:“這河水好像比我們那會兒來的時候渾了不少。”
“要下雨了。”江離用由乾枯細長的野草編成的繩子一圈又一圈地將小刀纏繞在樹棍上,直到二者的纏繞牢不可摧。
“下雨?”孔真從她身後進入鏡頭,嘴角掛著一縷細微的嘲笑,“天氣預報可不是這樣說的,江離,你是從哪裡看到今天要下雨?”
寶珠等人也都發現了,這位孔大小姐對江離,老是一副敵對的麵孔。
江離隨意揮了揮手中的簡易捕魚器,鋒利的寒光劃破空氣,孔真心口一滯,下意識往後退了步,有種下一秒那刀鋒就會劃破自己喉嚨的錯覺。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孔真艱難地吞咽口水。
江離轉身往河岸走去,隻留下一句:“晚上你就知道了。”
晚上?孔真看著她的背影,在心中冷笑。
此刻,直播間內。
網友回憶起第一期節目中江離在水稻田中捕魚的高光時刻,無不充滿了期待。
略顯渾濁的河水,依舊在陽光下波光粼粼,河底的灰塵和水草搖擺蕩漾,流速比較之前也快了不少,然而這一幕很少人發現。
“嘉賓們你們在怕什麼,江離就是你們最大的安全感。”
“開始了開始了,都給我看!”
“有江離在就穩了,總之肯定不會讓嘉賓們餓肚子。”
“!!好大的一條魚!江離真有你的!”
“啊,又是為江離哐哐捶大牆的一天……”
“這叉魚的動作,江離你想帥死誰?”
嘉賓們看向江離的眼神,從對晚飯的擔心變成油然的欣慰,連忙自發去撿在草叢中撲騰的活魚小蝦。
連導演都忍不住道:“江離可真是咱們節目的一個重**ug啊。”
這句畫外音被網友截視頻錄下,隻用半小時後江離便喜提熱搜
#江離,節目bug#
網友紛紛表示,誰說不是呢。
“能看得出來導演是真的很憂愁了哈哈。”
“絕對是最高級彆的bug那種,我都懷疑沒有她不會做的事情。”
“bug在她麵前都不敢自稱是bug了……她不是來參加節目的,是給各位嘉賓謀福祉的。”
“節目中最具幸福感的兩組嘉賓:舒瑤組和寶珠組,還有江衡,是誰羨慕我不說,今天又能吃到江離的手藝了,羨慕死。”
離開的時候,江離看到孔真趁眾人不注意,把一條大魚踢到了旁邊的草叢裡,江離淺淺掃了一眼,卻沒有揭穿。
作為第一組紮好帳篷的嘉賓,江離得到物資最多,總共三樣:三瓶礦泉水,一袋切片麵包,一包火柴。
最後一名是孔真和孔令羽,他們得到的懲罰則是:
交出所有物資。
孔真隻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藏起來的大魚被工作人員收走,不僅如此,她之前在河邊發現的物資也全部被拿走。
除了一個帳篷,兩個睡袋外,兩人身邊沒有任何有用的東西。
已經到飯點了,難道拍攝節目的第一天就要餓肚子?兄妹兩個對視一眼,紛紛感到不可置信,導演難道不知道他們的身份嗎,居然敢這樣對待他們。
節目,作秀是很正常的事情,隻要最後呈現在公眾麵前的是他們想看到的,誰管背地裡到底怎樣。
孔真自以為這是節目組對觀眾的‘苦肉計’,憑自己的身份,他們自然不敢這樣苛待自己。
於是微笑著試探道:“如果物資全部上交的話,那我們中午吃什麼呢?總要給點吃的吧。”
導演給兩人丟下兩塊生的大土豆:“一人一個,彆客氣,不夠還有。”
這、這是?
孔真掩飾不住嫌棄,用腳尖小心撥弄了一下,待看清楚那是什麼之後,不由脫口而出道:“這不是豬吃的東西嗎?”
眾人一臉懵逼。
一旁導助小姐姐走了出來,撿起兩塊土豆,用袖子擦擦乾淨重新遞給孔真,笑眯眯道:“這烤土豆啊,可是人間一絕,特彆好吃的,你們快嘗嘗吧。下午還要繼續做任務,彆餓著肚子。”
孔真聽著,卻怎麼都像是嘲諷。
下等人和牲口吃的東西,也敢拿來讓她吃,這群人膽子真是大得很……越想,她臉色越發難看。
“怎麼了?”見孔真不接,導演詢問道,其實心中知道答案,孔真無非是嫌棄罷了。
但在節目上把嫌棄表現得明晃晃的人,這可是頭一個。
氣氛愈發微妙,孔令羽從導助懷中拿過兩顆土豆,翹起唇角道:“多謝,我們會好好享用的。”
孔令羽的高情商舉動,不僅救了孔真一命,更在直播間網友心中留下一個不錯的印象。
“雖然孔真有點奇怪,但是孔令羽真的好有禮貌哦。”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孔真那是在嫌棄嗎?”
“講真人家可是正宗大小姐,沒吃過土豆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某些人彆仇富太嚴重了。”
“?某些人請站起來說話,彆有錢就是爹……”
走人設歸走人設,錦衣玉食活了二十多年,讓孔真吃這種東西,她無論如何張不開這個嘴。
於是坐在一旁,賭氣般看孔令羽笨拙地生起火,將洗淨的土豆丟進去翻拌,最後孔令羽將烤焦的土豆遞過來,自己連忙揭開另一塊土豆的皮,大口吃了起來。
烤好的土豆散發著清香,烤焦的外皮絲毫沒有影響綿軟的口感。
“你不吃嗎?”轉眼之間,孔令羽已經將一塊土豆吃下肚,他是個一米八多的大男人,飯量很大,一顆土豆壓根填不飽肚子,於是轉而將眼神投向妹妹眼前完好的土豆。
孔真的心中糾絞起來,但隻是一瞬間的功夫,轉過去頭,斬釘截鐵:“我不餓。”
孔令羽鬆了口氣,馬上拿過來,快速剝去土豆外皮,一口咬下大半,被燙得直呼氣。
他沒注意到的是,一雙眼睛正緊緊盯著自己。
孔真直勾勾望著他,準確來說,是盯著他手中隻剩一半不到的土豆,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
仿佛有兩隻手在用力地揉捏孔真的胃袋,饑餓的感覺忽然之間潮水一半湧上來,那種饑餓感讓她足以吞下一頭牛。
孔真撲了上去,將被孔令羽啃了一半的土豆搶過來,素有潔癖的她絲毫不顧土豆上狗啃般的醜陋牙印,狼吞虎咽地吃下肚。
*
反觀江離這邊的午飯則豐盛極了,從孔家兄妹直播間過來的網友紛紛表示,眼球被淨化了。
“烤兔子,烤魚,魚湯,野果……他們真的是去野外求生嗎,為什麼比我吃的都好啊!”
“打工人羨慕了,果然有江離在,哪裡的日子都不會太難過。【流淚】”
“誰不說江離是bug級的存在呢。”
“看看另外兩組吧,真的對比慘烈。”
“這魚烤得真好啊,好想嘗一嘗……”
“等我有錢了,一定要買一部聞得見味道的手機。”
上島之前,嘉賓都對島上生活而擔心,尤其是吃上。
可在見識了江離的捕獵技術後,這一點便被所有人拋之腦後。
用完午飯,裴玉和江衡、舒浩森收拾垃圾,寶珠和舒瑤則一左一右分侍兩側,為江離捏肩。
江離微微閉眼,盤腿坐在草地上,似乎在小憩。
舒瑤狗腿地道:“江離大人,奴婢捶得怎麼樣?”
江離微微睜開眼,瞥了她一眼,點點頭,全程一個字沒說,但很有大佬的氣質。
寶珠錯愕地看著兩人,半是傷心半是震驚,“你們怎麼能當著我的麵這樣呢?”她跺了跺腳,但軟綿綿的聲音聽起來沒有絲毫威脅力。
網友:“我酸了。”
“好家夥,這真的是野外求生嗎,我看著怎麼像郊遊!”
“這樣貌美的丫鬟也給我來兩個吧,啊……”
“江離,真·人生贏家。”
“不是,你們還真演上癮了是吧?”
下午嘉賓們繼續找尋物資,終於又找到幾個物資點,得到一張島上全貌地圖,一本野外求生書,以及一枚指南針。
整個下午,白露都待在原地,用完午飯後有意想往江離那邊去集合行動,看能不能蹭到什麼物資,但卻被謝尋阻止。
“我們自己去找。”謝尋從樹下站起身來,密林中起了些霧,陽光被遮擋大半,他的麵容隱藏在背光之中,看不清楚神情。
白露敏感地察覺到,謝尋似乎很忌諱自己提到江離。
為了避免謝尋發瘋,她隻是暫時答應下來,但心中已經很焦急。
自從孔家兄妹來了之後,自己直播間的人氣急劇下降,能留下來的隻有真愛粉。
如果繼續按照這個勢頭下去,他們必將成為最拉跨的一對隱形嘉賓。
是該做點什麼了。
島上的夜晚來臨得似乎很早,晚上沒什麼娛樂活動,甚至沒有電,眾人早早進了帳篷裡麵,裹著睡袋聊天。
舒瑤和寶珠擠到了江離的帳篷裡,帳篷裡黑漆漆的,但絲毫不妨礙兩人談話的熱情。
說了一通後,寶珠開始意識到不對勁:“江離,你怎麼不說話啊?”
舒瑤也問:“是啊,從我們進來開始,你就一個字都沒說過……是不是睡著了?”
寶珠側起身來,伸手去摸自己的身側,但摸到一手冰涼。
帳篷邊緣空空,並沒有人在。寶珠傻眼了:“人呢?”
舒瑤也起身,表情顯得有些凝重,她沒說話,隻是聽外麵的動靜。
“寶珠,是不是下雨了,你聽到了嗎?”她說:“沙沙沙的聲音。”
兩人打開帳篷一看,果然是下雨了,細雨如牛毛,落在帳篷上發出沙沙的響聲,一股冷風從遠處的林子裡灌過來,空氣中彌漫著冰涼荒瑟的味道。
“真的下雨了……”寶珠抱緊雙臂被凍得打了個寒戰,想起來江離白天說的話:“真是神了。”
不過這麼晚了,江離去哪裡了?月光下,兩人對視一眼,從彼此麵容上隱約捕捉到疑惑的神情。
此時,樹林深處,一棵直徑足有幾人合抱之寬的高樹之巔,有道身影靜坐。
從遙遠的天空之外的地方,傳來細微的、斷斷續續的熟悉的頻段信號,像是被狂風吹斷的雨絲,根本無法捕捉真切。
江離估計,自己需要半個小時的專注時間,用來追索這頻段信號。
但今晚似乎不太可能,帳篷裡的人正在找她,江離聽到遠處的聲音,以及手電筒微弱的亮光,看樣子整個導演組都出動了。
離開之前,她衝天際望了最後一眼,那信號依舊斷斷續續。
“下雨了。”半夜十二點,起夜的孔令羽迷迷糊糊解開腰帶,隨即被灌了一褲子冷風,雨絲淅淅瀝瀝落在臉上,不疼,涼絲絲的。
雨勢不大,他也就沒當回事,回去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從降雨開始後的幾個小時候,雨勢一直極小,充其量是毛毛雨的程度。
但誰也沒料到,持續一整夜的毛毛細雨,會在天將亮的清晨,變為聲勢恐怖的瓢潑大雨。
孔令羽在睡夢中聽到有人叫自己和妹妹的名字,數道聲音交疊在一起,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如隔水聞聲。
他睜開眼,那聲音極為清晰了,是從帳篷外傳來的。
帳篷外傳來接連不斷的聲音,像是一顆有一顆的水榴彈砸到蓬布上,‘砰’得濺開大捧水花,順著斜坡麵往下‘嘩嘩’流,這聲音令人震耳欲聾,他抹了一把臉,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否則,怎麼能在如此巨響下,還能睡得這麼沉。
孔令羽晃了晃另一個睡袋裡的妹妹,隨後連忙起身走出去,邁出帳篷的那一步,眼前不是刺眼天光,整個世界依舊是晦暗的。
他的腳步出去,便頓住,一副極為可怕的畫卷在他眼前展開——
天際好像裂開一條縫,源源不斷的雨水從巨縫中傾瀉而下,像洪水席卷樹木、山石衝向陸地,四麵八方的地麵上滿是被水流衝擊出的大大小小溝壑,這裡剛剛經曆了一場可怕的衝擊,但衝擊顯然還沒有停止。
下了一夜的雨,腳下的土地變得極為鬆軟濕潤,孔令羽不小心一腳踩在泥裡,拔出的時候腳收回來,鞋子卻陷在了裡麵。
眼下的局麵的確很尷尬,但他已經顧不上了,孔令羽保持著金雞獨立的姿勢,傻傻地看著,不遠處的河岸已經被淹沒,渾濁的河水肆無忌憚地衝撞著周圍的一切,在攔腰衝斷幾棵大樹後,迅速衝這邊湧來。
洪水距離他們隻有不到百米距離,已經肉眼可見地很快地蔓延了過來。
剛剛走出來的孔真發出一聲驚悚的尖叫,拽住哥哥的袖子,手臂顫抖不停:“這、這是怎麼了……”
昨天晚上的時候,雨不是很小嗎?
孔令羽顧不得回答她,如果沒人搭救,用不了多久,兩人會馬上被衝進湍急的河流中。
河流下滿是旋渦,水草,暗礁,生存的可能性幾乎等於零。
孔真緊緊地抱住孔令羽,聲音不自覺帶上絕望的哭腔:“哥……我不想死啊,我們怎麼辦啊?”
巨大的轟鳴聲由遠及近,一架直升機緩緩下降,螺旋槳絞碎透明的雨幕,艙門打開,有人拋出一根繩索。
“孔真!孔令羽!”頭頂傳來一道暴喝,將兩人瞬間拉回到了現實。
抬眼望去,看到導演鄭重的臉龐,兩人眸中爆發出驚喜,齊齊伸出手去,孔令羽先行抓住繩索,手臂驟然發力往上攀爬,隨後半側身去夠孔真的手。
“快!”他聲嘶力竭:“抓住我的手!”
漫天雨幕之中,自上而下,孔令羽的手抓住了妹妹的手。
狂風席卷雨水擊打在孔真的臉上,使得眼前一片模糊,手掌中滿是雨水,她剛想借力攀上繩索,下一秒手掌卻從哥哥手中滑了下來,腳尖已被洶湧襲來的河水打濕。
隻一眨眼的功夫,孔真就不見了。
*
直升機上。
隻有孔令羽一個人爬了上來,他眼眶通紅,緊握拳頭,通身被雨水打濕。
導演和直升機飛行員人都傻了,“孔真呢?”
“孔真她……被衝走了!”孔令羽掩麵痛哭,幾乎字不成句。
導演腦袋發懵,沒料到節目中會出現突發事故,滿腦子想的都是‘孔真可千萬不能死’,他像是被抽取了全身力氣一般癱在座椅上,喃喃說道:“她要是死了,這節目也不用做了,所有人都吃不了兜著走。”
他顫顫巍巍地從口袋中掏出對講機,命令其他直升機即刻搜尋,密切關注這條河流的走勢,下遊的任何分叉口、水窪處、任何一處地方都要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