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殉國,是天家最後的體麵,他沒有理由阻攔,老將軍隻能悲痛地抹了抹眼睛。
寧迦閉眼深呼吸一口氣,正要回頭,再睜眼時,卻見城樓口走上來一道頎長身影。
跪在地上的將士,見到來人,齊齊道:“參見督主!”
這人正是大寧朝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東廠督主段洵。
也是這江山潰爛的元凶之一。
此時的段督主,一身玄色長袍,一頭鴉羽隻隨意用發帶束在身後,白皙的臉頰在秋日下透著一層淡光,薄唇微翹,眉眼狹長,看起來陰鷙冷冽,又透著股雌雄難辨的豔色。
寧迦身在深宮,與這位令人聞風喪膽的督主,鮮少打照麵,偶爾遠遠在宮中瞧見,也沒怎麼看清過模樣。
對他的事大多隻是道聽途說——當然,光是道聽途說那種種手段,已經足以讓她這個草包公主對他畏懼。
不過臨死之際,那畏懼自是不重要了。
眼下,看著這豔色惑人的冷冽男子——或許一個閹人並不能稱之為男子,寧迦唯一想到是後宮小宮女們私下流傳著的那句“廠督一出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她今天方是第一次仔細打量這人的模樣,宮中流言果真不假,權傾朝野心狠手辣的段督主,確實有著一張足以魅惑眾生的好皮囊。
尤其是那雙漆黑狹長的眼睛,仿佛多看一會兒,便會被那深幽無底的眸子吸進去。
就在寧迦兀自感歎段督主的好皮囊時,他人已經走過來,抬步踏上城牆,與她並肩而立,桃花般的冰冷眸子,淡淡看向她,朝她伸出手:“黃泉路上,內臣陪公主一程。”
他語氣很平淡,平淡得像是在談天氣,而不是去赴死。
寧迦一時錯愕,卻在瞥到城樓上隨風飄揚的降旗時,又將所有疑問都壓了下去。
不問這位手段狠辣權傾朝野的督主為何沒有叛逃?
也不問他為何要踏上城樓陪她一起殉國?
是因為即將失去權勢和榮華?還是因為對大寧最後的一點忠心?
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忠與奸,善與惡,都將結束在此時此地,那麼也就不用再去分辨真偽。
她望向這個不算男人的男人那冷清又妖冶的臉上,將手放在那隻光潔玉白的掌中。
原來冷血無情的段督主,手心也是溫暖的。
寧迦怕死嗎?
當然怕。
何況是腳下這足以將人摔得粉身碎骨麵目全非的十丈高樓。
但是在被段洵握住手的那一刻,她內心所有的惶恐頃刻間消失殆儘。
黃泉路上有這位遇佛殺佛遇神殺神的修羅相伴,應該也沒什麼好怕了。
寧迦朝段洵嫣然一笑,緩緩閉上眼睛,抬腳朝前方的虛空踏去。
風將兩人的裙袍吹得橐橐作響。
一黑一白的身影,如同兩隻巨鳥,從空中直直墜下。
寧迦從來沒有這麼輕鬆過,被困了十八年的雀鳥,終於飛出了金絲牢籠,從此自由自在翱翔天空。
隨著一聲巨響,兩道身影齊齊落地,城牆下的石板上,鮮血慢慢暈染出一朵紅色的花,將兩個緊握雙手的人,包裹其中。
“一塊兒厚葬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