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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深淵來 木兮娘 17049 字 3個月前

江蘅應了聲,專心開車。

李瓚:“你不關心關心我?”

江蘅:“你想進調查組?”

“我想查萬千山。”

“我支持你。”

見李瓚不回話,江蘅才鬨懂了他心裡的為難和糾結,頓時覺得不可思議:“如果你不能進組,你會放棄追查萬千山嗎?”

“當然不會――”李瓚忽然住口,看向開車的江蘅,愣了幾秒扯唇笑了下,笑容逐漸擴大:“是。我不會放棄。”

如果追查萬千山這件事在此之前沒有被列入他的人生計劃裡,那麼從現在開始,他一定得親自去見萬千山,還有樓吉。

因為他要從他們口中知道一些事,一些必須!必須知道的事!

“市局一點鐘上班,現在還有時間,先去東山陵園。”

江蘅沒有問為什麼,仿佛早就知道李瓚的目的地,手上轉著方向盤而腳下踩油門,與無數的車輛並行於烈日下的馬路,紅綠交通燈不斷變換,他卻能在每次紅燈快亮起或綠燈快熄滅時正正好穿過十字路口,像是算準了汽車的速度和紅綠燈跳轉的時間。

李瓚心想,江蘅或許比他想象的知道得多、也聰明得多。

東城分局刑偵辦。

中午休息時間,大家吃完午飯都很無聊,陳婕抓著鼠標在看陳年舊案裡的數據,王捧著本磚頭般的程序書蔫頭耷腦的看,季成嶺被老曾拉去下象棋。

當當當――電子鐘模擬出來的掛鐘敲響三下,正午12點到了。

陳婕抹掉額頭滴下的熱汗,仰頭長歎:“人生太無聊了!”

‘啪’一聲,磚頭書砸王臉上,如當頭一棒喝醒了他。

季成嶺專注精神盯準棋盤,跟聊家常似的說起來:“曾隊,這局我贏了。”

老曾扔下手裡的象棋往後一躺:“不玩了。”

季成嶺:“我早上去佟局辦公室走了一趟,聽到他和程局打電話,內容是勸程局把八月份的省刑偵交流名單裡的李隊的名字劃掉。”

“為什麼?多光榮的好事。”陳婕扔掉鼠標好奇問道。

“是啊。”季成嶺抬眼看向老曾:“我也不知道。”

老曾:“你們想問啥?”

季成嶺:“我發現分局但凡有出省的任務或交流都不會派李隊去,有一些名單表格下來了還會被打回去,我說不上來但覺得……佟局有意攔住李隊出省的腳步。曾隊,為什麼?”

老曾反問:“省交流會名單表撤回去沒?”

“失敗。”

“意料之中。”程為平不是會照顧李瓚的孫局。老曾麵色平常,斟酌了一下說道:“你們之前不一直處心積慮想從我這兒打聽李瓚的過去?”

陳婕激動:“您肯說了?”

他們三番兩次的打聽,每回都被老曾插科打諢過去,以致疑問積累越來越多,時不時想起來就心癢得過分。

“其實沒什麼好說,三言兩語就能說清。”老曾說:“四五年前的事了,我們刑偵辦都不知道換了多少撥人。知道我們東城分局刑偵辦以前被譽為什麼嗎?”

季成嶺:“嬰幼兒與老人院?”

陳婕:“……爛泥垃圾堆?”

“刑偵界的搖籃。”

說這話的人是王,季成嶺和陳婕愕然的看向他,但見老曾一臉認可,不由驚駭於這副不要臉麵的自信。

老曾端起茶杯,吹走漂浮在水麵的茶梗慢悠悠說道:“不信?嗬,年輕人。”

陳婕眼珠子一轉,吹捧道:“信!那分局後來變成人儘皆知的‘養老院’是不是中間經曆過什麼跌宕起伏的變故?”

“跌宕起伏說不上,變故確實有。陳婕你、還有季成嶺、王,知道你們為什麼被發配到東城分局嗎?”

“因為我們犯錯?”

老曾:“四五年前,粵江市但凡出了優秀的刑偵人員都會先送到我們這兒,磨礪兩三年能獨當一麵了就調走。東城分局是培養人才的搖籃,也是一塊絕佳的跳板,過來人都知道,你們不信可以去查幾年前的人事調動檔案現在都在哪個職位乾。”

王冒出頭來:“我查過。”

季成嶺和陳婕不敢置信:“真的假的?!”

王沉默了一會,吐出幾個較為知名的名字,最高職位二杠三花正廳級彆。

陳婕憋了好一會才吐氣:“原來普天之下皆李隊的爹是真的!”

這些人都在東城分局乾過,而李瓚自小在分局裡長大,基本就是看著李瓚一路成長,說是他爹還真不為過。

老曾哼了哼:“那能有假?!”

陳婕著急詢問:“後來怎麼變成臭名昭彰的養老院了?”

老曾:“因為有一次出警,死了十幾個警察,就活下來一個。”

“誰活下來了?”

“你們李隊。”

東山陵園。

陵園入口處,江蘅停下腳步:“我在這等你。”

李瓚在三級台階上,聞言轉身低頭看著江蘅,想了想便說道:“還是一起吧。介紹幾個人給你認識認識。”

江蘅笑了,邁開輕鬆的步伐:“來得倉促,沒提前準備,多不好意思。”

“下回一並準備。”

一前一後走在水泥小道,兩邊是無數墓碑,路麵乾淨,常年有人打掃,其中幾個墓前還有新鮮的花束,不過今天沒有碰到其他同樣來掃墓的人。

想也是,誰大中午頂著烈日來掃墓?

東山陵園分三塊,最裡麵一塊是粵江市的公安英烈紀念園,葬的都是因公殉職的公安英烈。一排排石碑上還有紅花綠葉,想來是市裡哪所小學或中學組織的英烈掃墓活動。

公安英烈碑按照年份來排,越裡麵的墓碑,年份越久。

而李瓚走到了十幾排後麵的墓碑,墓碑雕刻的時間距今至少十幾二十年。

江蘅跟隨李瓚停在了兩塊墓碑前,墓碑上分彆寫著‘李望’、‘程瑞瑞’,沒有照片,僅有兩個名字和一串字‘人民英雄永垂不朽’,蒼勁有力的金色字體沉默的述說著他們不為人所知的功績和犧牲。

李瓚安靜地凝望著這兩塊墓碑,江蘅心中有了答案。

“我爸媽。”李瓚打破了平靜,大方的介紹:“老爸、老媽,我男朋友。”

江蘅驚詫的看向李瓚的側臉,心中忽然湧起一股飽脹、酸澀的情感,向前一步,鄭重而莊嚴的凝望麵前的兩塊墓碑,仿佛眼前不是墓碑而當真就是李瓚的父母站在他麵前。

“伯父、伯母,你們好。”江蘅進行了一番流暢的自我介紹,雖是陳述事實,但聽起來是讓人暴躁的自誇:“……所以,請祝福我們。”

李瓚:“等等――結尾不應該是請你們放心把你們兒子交給我嗎?”

江蘅無奈:“如果我在自我介紹的過程中,你彆笑得太猖狂的話,我不會更改最後一句話。”他百分百相信一旦說出那句話,李瓚會笑倒在地。

李瓚揉了揉發酸的臉頰,手肘靠在江蘅的肩膀說道:“哈……你認真的樣子太可口了!”

江蘅委婉:“在父母麵前,我們低調些。”他這會倒很紳士了。

李瓚黑亮的眼眸裡都是笑意:“隻剩下兩塊石碑了,彆太認真。”

他說這話並非不尊重自己的生父生母,否則不會帶江蘅過來,還給雙方互相介紹。他隻是說出了事實,就算再尊重,於他而言,這就是兩塊石碑,底下甚至沒有他父母的骨灰。

“衣冠塚。”他說:“我爸媽車禍去世的,警察趕到的時候,屍骨不全,燒成塊了,一碰就碎成渣。”

李瓚收了笑意,平靜的語氣稍稍能窺見得知父母淒慘的死狀而痛苦茫然的年幼的小李瓚。

“我知道的不多,他們倆一直在當臥底,好不容易結束臥底工作,全部身份、資料都銷毀了。不知道怎麼回事,消息走漏,車裡裝了炸-彈,他們其實提前一步察覺到了。可是汽車在鬨市區,誰都不肯下車,一個轉移車,一個試圖拆炸-彈,結果雙雙死在榮歸的路上。”

屍骨無存。

那時是千禧年,十歲的小李瓚在家裡等待父母的歸來,他很興奮,像猴子一樣跳得老高,成天騷擾分局,逮著個人就跑過去神神秘秘的說‘我爸媽要回來了!’,然後他接到了還是刑偵隊長的佟局喑啞的通知。

江蘅抱住李瓚,手掌按在他的後腦勺,給予遲來的、無聲的安慰。

李瓚倒沒什麼感覺了。

“當臥底的,結局都不好。”李瓚拍著江蘅的手臂說道:“我沒事,帶你去見其他人。走吧。”

李瓚握住江蘅的手腕到了前麵的英烈墓碑,大概二十個墓碑,不同生年、同年死。腳步噠噠,停在正中一塊墓碑,碑上同樣是一個名字、一行字。

“我師父。”他指著左右兩邊:“我第一批同事。”

東城分局刑偵辦。

老曾還跟說故事一樣的語氣回憶當年:“魏霆,當年刑偵大隊隊長,犯了個錯誤,被人從市局支隊隊長的位置踢下來,但又舍不得真把人趕走,就做個樣子調到東城區分局來。他跟周言關係好,周言拖他多照顧李瓚。”

“反正一來二去,魏霆就成了李瓚的師父。”

“從此以後,東城區分局更加臭名昭彰了。”

“魏霆……魏隊長是個什麼人?”

“你們想象二十年後的李瓚。”

眾人想象了一下,紛紛打寒戰,不由同情當時的佟局。

“一大一小師徒倆,所到之處,人憎狗嫌,腥風血雨。”老曾感歎:“我是沒見過比他們兩更討人嫌的了。”

“那魏隊長人呢?調到哪個區去了?”

“死了。”

眾人皆驚,良久無言。

陳婕:“這就是李隊和東城分局被罵了四五年養老局的原因?”

東山陵園?英烈紀念園。

“出任務被狙了。我師父、同事,”李瓚指著墓碑一個個點過去,“一共十九人死在我麵前,我以為是當時追擊的凶徒還有幕後主謀。後來才知道沒有,不是同一撥人。”

東城區分局刑偵辦。

老曾:“是兩撥人。他們出了粵江市,擊斃真正的凶徒,中途突然闖入另外一撥人。他們在李瓚麵前殘忍的殺害魏霆和同事共一十九人,最後救援到達,發現了毫發無傷的李瓚。”

“為什麼?”季成嶺輕聲問出大家心裡的疑惑。

為什麼突然殺害魏霆和其餘警察?為什麼沒有傷害李瓚?

“為了報複。”

茶水被吹皺,一波碎茶梗隨水波飄到茶杯另一側,淡綠的茶水裡倒映一張頗為蒼老的臉,眉宇間有一道深深的褶痕,從天而降似的劈下來,說明褶痕的主人年輕時經常皺眉,一定是個嚴肅的人。

“老佟,快去看看我廚房裡的湯煲好沒?”

老太婆在屋裡指揮做事,書房裡的佟局不慌不忙,他知道湯的火候,喝完了茶、抬頭一看,看到書桌上的照片,條件反射、神經一繃,再又想起今天是照片裡的人的忌日。

佟局冷哼了一聲,起身出去,順便把照片蓋到桌麵,看到那張臉就拳頭發癢,下午去當麵罵一罵才行!

茶杯落桌,‘哐啷’一聲,水波蕩漾,像風吹過樹梢時隨之蕩漾的日暈。日暈之下,一塊塊墓碑像沉默的山巒。

一片翠綠的葉片飄落到落滿綠葉、黃葉的地麵,兩雙腳前後踩了過去,聲音清脆、平靜,無論多沉重的情緒,現在都已歸於平靜。

“是為了報複我,他們因我而死。”

江蘅緊緊扣住李瓚的手,儘管他早從東城分局法醫那兒知道了這些過往,但是再從李瓚嘴裡說出,他仿佛能看到再次腐爛裂開流血的傷口。

他比誰都知道良師親友死在麵前、因自己而死的痛苦,足以令人徹底崩潰、絕望,自虐般的背負沉重的罪責,甚至渴望自我了斷來贖罪。

江蘅無法安慰李瓚,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

李瓚:“是我爸媽的仇人。他們查到了我,他們憎恨的仇人居然還有血脈!居然平安的長大了!又進了他們最憎恨的公安機關!我一直被盯著,而在粵江市,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當他終於踏出粵江市的土地,野獸飲血,惡徒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