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1 / 2)

摩登代嫁[民國] 小謝娘 11613 字 3個月前

賽馬場位於英租界旁, 名曰“天津英商賽馬會”。英國人對於賽馬的熱愛絲毫沒有因為遠渡重洋而有所消減, 八國聯軍入天津, 馬場幾乎與英租界同時建成。中途鬨了一陣子義和團,一把火燒儘了, 轉眼就籌措錢款, 又建了更大的。

跑馬場絕大多數時候的用途都是給英國人賭馬的, 在華的各方名流都出資買了馬養在跑馬場內,定期舉報比賽, 賽馬押賭。起初不過英國人上流社會社交聚會的場所罷了,與中國人的雅集飯局本質上無甚不同,輸贏不必太過計較, 全圖一樂嗬。

後來也不知是入鄉隨俗還是經營狀況不甚良好, 精明的英國人意識到中國上流社會的潛在消費能力巨大,索性開放了跑馬場,允許部分中國人在馬場養馬,也開放賭場,任由押資。

合法的賭場一開放, 原本承載著社交功能的賽馬也就變了味。富人們爭相買馬以炫耀財資, 雖是助長驕奢淫逸之風,但好歹花的是自家錢財, 旁人也無權置喙。可見得更多的,便成了投機者傾家蕩產,輸得家破人亡。

官商糾纏不清,馬場貓膩眾多, 更有借此尋租貪腐之事。

清末之後積弊甚多,近年來軍閥混戰,剛收緊了鴉片之害,賭風又盛起來。

一行人一路坐車來到馬場,韓江雪為大家講述著其中弊害,言語甚憂。

“少帥所言甚是,不過我們今天不來賭賽馬,不過是去騎騎馬,強身健體,無傷大雅。”莊一夢笑著說道,怕韓江雪仍舊介意,又補充了一句,“騎乘的馬與賽馬連馬種都不同,場地也不同。”

韓江雪知道如果再多說什麼,就掃興了,左右是自己答應了來騎馬的,他更多的是想讓月兒好好享受一番所剩不多的蜜月時光,於是欣然允諾,不再多言。

莊一夢顯然是有備而來,早早便為韓江雪和月兒準備好了全新的馬術服。

月兒詫異於她如何知曉二人的尺寸的,莊一夢解釋道:“我畢竟專攻此業,對人體比例異常敏感。我手裡又您的尺寸,再根據報紙上您二位的合影,很容易就能推算出少帥的尺寸。”

月兒對於莊一夢心思之縝密萬分訝異,甚至略覺得有些許驚恐。

莊一夢卻不以為然,仍舊溫和含笑,仿佛總是有用不完的耐性一般。

“賈人行商,不就是要多份心思麼?細節最能打動人,夫人您說是麼?”

月兒徹底歎服,在沒見麵時,聽聞莊一夢的事跡,月兒以為這多半是位出身良好又頗有上進心的好命大小姐。如今近距離接觸,人格魅力愈發讓月兒折服。她在心裡暗暗記住了這句話,她也偷偷拿定主意,今日一定要向她討教一番經商之道。

換上修身的馬靴馬褲,月兒婀娜有致的身形徹底被展露無疑。她在女子當中算得上身材高挑的,隻是平日裡掩在裙子中,並不十分顯個頭。

如今穿了修身衣褲,很容易便能展示出腰線高,腰肢細,雙腿修長的優勢。

她抱著頭盔從更衣室走來,長發束在腦後,露出寬窄合適,光潔白淨的額頭,愈發多了幾分英氣。

摩登範十足,絲毫不輸給旁邊已經慣於馬術裝束的莊一夢。

可無論旁人眼中如何驚豔,月兒卻覺得萬分不舒適。從小到大,月兒沒有外穿過褲子。珊姐給月兒授藝無數,但核心不過是“女人味”三個字。即便是東北天冷,珊姐對於手中瘦馬的要求也是寧可終日不見天日,每日窩在燒火爐的室內,也儘量不讓她們穿外褲長襖。

在珊姐看來,她養的是供男人消遣的尤物,最大的吸引力,不過就是性彆優勢。

月兒就在這樣的思想灌輸下成長,從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一天像男人一樣穿著褲子在外行走。她也知道這種馬術活動已經是名媛之間的尋常娛樂活動,不該這般少見多怪。

可仍舊覺得,有點不會走路。

沒有高跟鞋的搖搖晃晃感覺,反而不踏實了。

韓江雪看見眾人對於月兒身材的驚詫豔羨,心中升騰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自豪感。像是懷壁君子一麵因玉而傲,又私心裡不希望旁人窺探懷中玉。一顆心冰火相交,矛盾而滿足。

幾人先去了馬舍熟悉一下馬,月兒從不曾見過這等牲畜,多少是有些害怕的。

畜生仿佛也通了人性,也生出了點欺軟怕硬的七巧玲瓏心來,月兒越是害怕,馬似乎便越是對月兒感興趣。

一隻身材並不十分高大的棕色馬見到月兒,也不知為什麼異常興奮,樂顛顛地就朝著月兒跑來了。噴著熱氣的小腦袋直衝著月兒的小臉便湊過去了,嚇得月兒驚叫一聲,趕忙向後躲開。

可兩隻腳怎麼跑得過四隻腳的?那粽馬似乎並不想放棄,側著腦袋又朝著月兒拱了過去,韓江雪在一旁眼疾手快拉住了韁繩,將馬拽開了。

月兒因著害怕而臉色慘白,以前總覺得馬兒不似肉食動物,不會輕易咬人,可真的見了才知道,這過分熱情和難以控製的性情,也足以讓人心驚膽寒。

韓江雪近乎是無意識地伸出了左臂,自然而然地將月兒攬在了身後。

一旁的工作人員趕忙接過韁繩,耐心地為韓江雪和月兒解釋道:“這是一匹Polo Pony,專門為馬球運動而培育的馬種。身形較小,不像是儀仗馬和狩獵馬那般高大,性情也溫順。我特地挑選了這匹馬,想給少夫人騎。您不必過分緊張,它隻是想要和夫人親近一下。”

月兒聽見“性情溫順”幾個字,說什麼都不敢信的。她仍舊躲在韓江雪身後,伸出個小腦袋,想要打量,又不敢睜眼看:“它哪裡溫順了?它明明想吃了我。”

工作人員哈哈一笑:“夫人,聽說過人吃馬,哪裡聽說過馬吃人呢?”

“吃人”當然是誇張的說法,但總聽說過馬咬人踢人的,月兒仍舊噘著嘴,不肯信他的話。

工作人員見空口說不通,便喚來其他人員,又放出來幾匹馬。各個都是身形高大,一身健碩的肌肉,鬃毛飄逸翻飛,乍被放出來,便歡騰地撒歡起來,似能卷起幾丈高的塵埃。

至此,月兒信了,這確實是最好駕馭,性情最為溫順的一匹了。

有了比較,多少能減輕一點焦慮心,卻很難消減恐懼感。

可轉頭看著一臉從容的瑪麗和莊一夢,月兒又不想讓自己顯得過分丟臉。沒見識從來都不是懦弱的理由,更何況她此刻需要扮演好“明家大小姐”和“少帥夫人”雙重角色。

哪一樣,都不允許她這般無能。

於是硬著頭皮從韓江雪身後走過來,怯生生問道:“我能摸摸它麼?”

工作人員欣喜於月兒的進步,將馬牽過來,“當然可以。”

也不知是馬兒感受到了月兒的情緒,還是韁繩在工作人員手裡的緣故,這匹馬確實變得溫順了許多。

月兒伸手摸了摸馬的頭不,它竟然閉上眼,享受得輕微搖晃著頭,鬃毛輕輕顫動,竟然像起溫順的小貓來了。

終於,經過一番波折,每個人選定了自己要騎的馬,各自配了一位教習,指導如何騎馬。

月兒乍一上馬,馬身自然不似汽車那般平穩,晃動讓月兒全身緊繃,慌亂之間去按住那教習的肩膀。

平日裡沒什麼力道的月兒此刻卻異常有勁,抓得教習暗哼一聲。

“夫人,您彆抓我,抓韁繩。”

韓江雪聽聞,從馬上下來,走過去,和教習道:“可不可以兩個人騎一匹馬?我會騎馬,可以帶著她。”

瑪麗在一旁起哄:“韓,這裡有成百上千的馬,足夠我們騎的。他們可不按照馬的數量收費,省不了錢的。”

月兒聽出了揶揄之意,於是擺了擺手,“沒事的,我自己可以的。你快去騎你自己的吧。”

“好,那我就在你們身後,彆怕,有事隨時都可以叫我。”

在瑪麗無情的嘲笑和起哄過後,大家開始了各自的培訓課程。旁人皆是有基礎的,最大的難點還在月兒這裡。

不過好在月兒其人,不見得多聰慧,但學習能力還是很強的,很快便接受了教習所傳授的方法,靠改變自身受力點來順應馬的顛簸。

靠著常年習舞所練就的平衡能力和協調性,月兒用了沒多大一會,便能夠不再依靠教習獨自遛彎了。

見月兒漸漸適應,莊一夢打馬而來,在月兒身側與之並肩前行。

“怎麼樣?現在感覺好多了吧?”

月兒仍舊專注於騎馬,隻勻得出一點心緒回答:“是,倒是個有意思的體驗。”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克服成見,克服焦慮,克服恐懼,你便能發現一片新天地。你也能發現自己原來的思維過分局限,束縛住了自己。”

月兒即便心不在焉聽著,仍能明白其用意。很顯然莊一夢還沒死心,想勸說月兒為她拍攝宣傳照。

月兒沒有吭聲,借著認真騎馬的由頭回避這個話題。

莊一夢也怕操之過急,顯得意圖太過明顯,於是轉換了個話題:“就像我剛開始做生意的時候,也有許多思維定式無法,慢慢打破,才有了今天的莊蝶。”

生意,是月兒感興趣的。月兒雙腿加緊,穩住身下的馬兒,轉頭看向莊一夢:“莊小姐,您當初怎麼想到去做生意的?”

“原因很多。想要經濟獨立,不受家人的牽製。不想那麼早結婚,有底氣反對家裡的安排。最重要的,還是興趣,我確實十分喜歡服裝設計,去法國留學,學的也是服裝設計專業,所以回國就做了這一行。”

“興趣……”月兒低聲呢喃,但莊一夢還是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