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1 / 2)

摩登代嫁[民國] 小謝娘 13424 字 3個月前

月兒帶著打包得極其精美的禮物早早便來到了火車站。

由鬆北省發往錦東城的專列, 沒有閒雜人等, 不必考慮安全問題,月兒便早早站在了站台,等待著這出好戲的主角粉墨登場。

楚鬆梅乍一下車, 月兒也著實驚了一驚。這位大嫂果然是身量高大壯碩,與瑪麗這種大骨骼的法國人不相上下。她身著暗紫色的旗袍長裙, 許是為了掩蓋寬闊身形,穿的是長筒不收腰的款型,直上直下, 掩到腳踝。

然而入境已經略懂了穿著技巧的月兒甫一著眼便看出了其中的失誤,如此一來沒有腰線,越發凸顯得臂膀寬闊了。

月兒並不做聲, 隻心底暗暗估摸了一番楚鬆梅的身形比例,心中暗喜,這條連體褲應該剛好適合她。

楚鬆梅這個人是個直性子, 對於自己的這位妯娌, 多少是有些耳聞的。

做義工, 抗強權, 救丈夫,拍大片,辦企業……一樁樁一件件,出儘了風頭。而回了東北之後,又更是讓韓江海割肉賠償了她不少真金白銀。

無論從哪方麵而言,楚鬆梅都無法喜歡起月兒來, 而直率的性子又讓她學不會虛與委蛇,麵上便真實表露了出來。

她是一方諸侯的女兒,生性傲氣慣了,最看不得女子嬌滴滴的作態。於是在下車廂時,故意忽略了月兒伸出來的攙扶她的手,直接走上了月台。

月兒卻並不在意對方的冷淡,笑意盈盈地將自己準備好的禮物遞給了楚鬆梅。

“大嫂,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

“辛苦可是算不上,畢竟是為了父親的生辰,總不好勞煩你一個人操勞。”

楚鬆梅沒有接月兒的禮盒,挺胸抬頭地向前走去。她本就身量高,又配著平底布鞋,走起路來似能生風,將月兒遠遠落在了後麵。

穿著高跟鞋的月兒跟在身後,一溜小跑著,顫顫巍巍的,像極了裹了腳的舊式女人。旁人看來,哪裡還是這幾日意氣風發的“明老板”?

槃生跟在身旁,早已有慍色上了眉梢,他大抵終身都看不了少夫人受一丁點的委屈吧,快步走上去,要攔住前麵這位風風火火的打少奶奶。

卻被月兒溫柔製止了。

太子丹請荊軻刺秦王時,不也是款待數月,忍辱負重的麼?她既是你殺人的刀,供起來也無妨。

月兒便是如此跑出了一身的香汗來,待車子緩緩開動,仍舊隱忍地喘著。

楚鬆梅偏頭看了一眼嬌喘的月兒,神色之中略帶得意:“你這做名媛做得久了,也該多鍛煉鍛煉身體不是?”

月兒點頭應和:“嫂子教育得是。確實該運動運動,增強體質了。”

月兒趁著這個話頭繼續說道:“不知道嫂子平時都做哪些運動,我還真想向嫂子討教一番呢。”

楚鬆梅仍舊身子筆挺目視前方,月兒看著她高鼻深眼窩的側顏,想著如果這是位公子哥,定然是翩翩風流。

隻可惜,生成了女兒身,並不符合現世之審美。

這副原本應該英姿颯爽的身軀卻在努力向世俗眼光去靠攏,最終落得個東施效顰,不倫不類的下場。

韓鬆梅並不欲多攀談,但她餘光裡感受到了月兒正在看向她,隻得接著話茬說道:“騎馬,射箭,摔跤,格鬥……哪一樣都能強身健體,不過,你行麼?”

月兒報之以赧然一笑:“嫂子說笑了,我確實愚鈍,沒有這十八般武藝。之前硬著頭皮去學了騎馬,跌跌撞撞,手也磨破了,腰也差點扭了,屁股墩得疼了好幾天。想來是個沒有天賦的人,不似嫂子您女中豪傑,英武過人。”

月兒話說得慢慢悠悠,誠摯極了,即便是韓鬆梅心有芥蒂,聽罷這好聽的話也覺得有些拉不下臉來了。

轉過頭來問:“你嘴很甜,不過你當真聽過我的故事?”

月兒見有了成效,趕忙乘勝追擊。這般心思單純的直性子,倘若搭上話了,便好似找到了切口,是容易攻破的。

月兒似乎是來了興致,偏過身子開口道:“月兒絕非是應酬虛言,在上次騎馬回來之後,就被江雪笑話了好一陣子。他便對我講起嫂子的故事來,說您十二歲便能上山打獵,帶著兩個小姊妹乾掉了一頭成年野豬。又說您和蒙古國的小王子玩過摔跤,絲毫不遜色與他。還有……”

月兒仔仔細細回憶:“哦對了,他說您槍法極準,比他隊伍裡的許多神槍手還要厲害。”

月兒頷首,美目流轉,半是豔羨半是羞赧:“江雪說,我該學學大嫂這般英武之氣,才是真氣概。我聽了以後也覺得很是受用,自己一直標榜新新女性,可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和嫂子比起來呀,就是真假美猴王,我這六耳獼猴斷然是裝不下去的了。”

月兒此話當中半是為著接下來的計劃而帶著奉承之意,但也半是說得實在。靠著小報新聞炒起來的“新女性”形象,終究是靠不住的。

沒有真才實學,又握不住真金白銀,那形象也終究隻能是紙片人,見不得光的。

如此一來,眼神之中的真摯便顯而易見了。楚鬆梅雖然是個粗人,但也知好歹,本就沒什麼深仇大恨,見對方姿態放得如此低,也便不好意思再端著架子了。

“這有什麼?成長環境不同罷了。你若是想學騎馬,我來教你。男人能有什麼耐性,指望他們,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月兒等的就是這句話!

她喜出望外,情難自已地說道:“那我們就說定了!不知嫂子舟車勞頓是不是累了,倘若不累……”

楚鬆梅搖搖頭:“專列上沒人打擾,睡得踏實,沒感覺出乏累來。”

“那我今天下午就安排場地,嫂子教我騎馬可好?”

下午?怎麼就能急切到這般程度呢?楚鬆梅略感意外,不過一直以來與韓江海感情不甚和睦的她很少來錦東城的婆家,也看不慣這些姨太太們勾心鬥角的樣子。

借著由頭可以不在家裡乾呆著,也是好的。

於是便欣然答應了。

該請安請安,該拜會拜會,楚鬆梅在到了韓家之後還是沒落得消停,好脾氣好性兒地與所有寒暄了一番之後,頓感精疲力竭。

楚鬆梅愈發覺得自己答應月兒的事情是多麼明智了,她必須趕緊逃開這個環境,不然遲早得瘋了。

韓靜渠對於自己的這個大兒媳,顯然是十分重視的。畢竟她老子手裡的槍杆子是實打實的,比月兒身後的明家更值得韓靜渠珍重。

這一點上,月兒並沒有任何的不悅,畢竟自己心知肚明這份榮耀都是積攢了幾輩子的德行偷來的,更何況此刻的月兒更相信自己。天生抓得一手好牌固然可羨,但退而求其次,把爛牌打得出彩,更值得人尊重。

午飯時間還沒到,韓靜渠便早早回了家,與大兒媳寒暄了一番。

飯桌上,月兒冷眼旁觀,韓江海與楚鬆梅之間的生疏感已經太過明晰,眾人也心知肚明,不過是於長輩麵前做做姿態,貌合神離罷了。

不過心思細密敏感如月兒,她仍能敏銳地察覺到楚鬆梅不經意間會看向身邊的丈夫,四目相觸不過一瞬,便匆匆移開。轉眼間眸底黯淡,倒有些不易察覺的失落感。

對於韓江海,楚鬆梅應該還是抱有幻想的吧。

月兒心底戚戚然,這是時代的悲哀,也是女人的悲哀。無論多麼意氣風發,英武絕倫的女人,在嫁做人婦之後,都會把心思放在自己的丈夫身上。

有一部分人有幸覓得良婿,心心相印,彼此相依,如月兒這般與韓江雪肝膽相照,彼此扶持。但也有如楚鬆梅這般隻能咬著牙認命,否則變會落得旁人笑柄。

明明是一段彼此慰藉的感情關係,卻天生讓一方處於被施舍的狀態下。月兒慶幸自己的處境,卻又無力去改變旁人的僵局。

這麼一瞬間,月兒覺得楚鬆梅也好,莉莉也罷,亦或是真正的明如月,她們都在這中尷尬得處境之中,也有著可憐之處。

但感慨不過須臾轉瞬,月兒既不能顧影自憐,更沒時間悲天憫人。她得活下去,砸她飯碗的人,就是要她的命的人。

好容易熬過了午飯時間,月兒開口對長輩們說道:“我與嫂子商議好了,下午我們便出門去籌備了。”

楚鬆梅是個實誠人,剛剛明明說好的是去學騎馬,怎麼變成了籌備壽宴?她錯愕看向月兒,月兒卻溫和一笑。

楚鬆梅也就釋然了,無論是什麼,能出門便好。她在這壓抑的環境裡,就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騎馬的場地在北大營後麵的圍獵場子裡,是月兒央韓江雪幫忙安排的。

韓江雪起初是說什麼都不肯答應的,“這不是專業馬場,可能會有野獸出沒的。軍營的馬也都是戰馬,性子烈,你恐怕駕馭不了。”

月兒卻不以為然:“我又不是真的要去做什麼賽馬冠軍的,借著由頭和嫂子走近一些罷了。你不必勸我了,我自有分寸。”

“你有什麼分寸,”韓江雪嗔怪,攔著她的腰肢不肯放開,“想得到的東西便拚了姓名都要得來。這般執拗,受了傷可怎麼辦?”

“受傷我也不怕呀,我家有大醫生,能給我治好的。”

何等謬論,韓江雪被她氣得又想嗔怪又想笑,最終咬著牙伸手在月兒額頭彈了一下:“看你到時候叫不叫疼。”

韓江雪說歸說,但還是幫月兒清了場地,一早便派人驅逐了一番,儘量讓野獸不敢靠近這片區域。又為她們二人空出了個營房來換衣服。

為了不打擾她們,最終隻讓槃生留下來以防萬一。

楚鬆梅沒想到是這樣天然的場地,穿著一身並不十分合體旗袍的她尷尬一笑:“我以為有馬術服可以換呢,我穿成這個樣子,騎馬恐怕不合適吧。”

月兒:“錦東城裡沒有馬場,我平日裡也沒有購置馬術服。不過倒是有件衣服適合我們兩個騎馬穿,嫂子不妨試一試?”

言罷,將今天上午楚鬆梅拒絕了的禮物盒拿了出來。

裡麵,是一條黑色綢緞質地的連體褲。

楚鬆梅見過這條連體褲,在報紙上,月兒穿著它意氣風發的樣子,確實美好有活力。

然而她對自己的身子骨還是了解的,骨架大,肌肉多,與身形玲瓏的月兒相比,怎麼看都像一隻壯碩的大鴕鳥。

和她穿同款的衣服,簡直是不自量力。

月兒卻不以為然,拿出那條連體褲在楚鬆梅身前比量了一番:“我倒覺得很適合你。你雖然身材高大,但是沒有一絲贅肉。這條連體褲提高了腰線位置,襯上你的大長腿,一定會顯得格外英氣的。再加上這件衣服的領口肩膀都很寬鬆,顯得胳膊會細上很多。”

言罷,柔聲細語地規勸道:“左右來都來了,不妨試試嘛。如果真的不行,我派人去店裡再取其他衣褲來。”

被月兒軟磨硬泡得沒有辦法,楚鬆梅隻得脫去了長袍,艱難地換上了這條連體褲。

月兒在幫她扣上了最後一枚暗扣的時候,抬頭仔仔細細觀察了她一番,自己在心底立馬升騰起一種自豪感來。

月兒覺得,有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