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窄小的氣窗給空曠的室內帶來一線光明, 如同一把利劍將明與暗齊齊整整地一斬為二。陽光所到之處, 明媚刺眼。陽光未到之處, 晦暗不明。
月兒的雙手雙腳被用精致小巧的鐐銬桎梏在鐵藝西洋床的床頭,她輕微扭動了一番自己的臂膀,避免總是保持一個姿勢,讓身體僵硬發麻。
好在這鐐銬給她留了一部分活動空間。
此刻,清醒了許久的月兒,終於讓自己的雙眼適應了這乍明乍暗的光線。也多多少少想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會有如此處境。
這應當是監獄的牢房吧, 月兒暗自猜度著,畢竟她也沒見過幾次監獄, 也不知牢房裡本應當什麼樣子。
但終歸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四下裡皆是冰冷的水泥牆壁, 鐵門上的鎖鏽跡斑斑, 卻難以掩蓋它沉重身軀的作用力。唯有一扇氣窗上的風扇,在風力的帶動下無儘轉動著,將直勾勾的陽光晃進這空曠的牢房之內。
看起來, 應當是標準的牢獄吧。
可雖然手腳被束,身下的席夢思軟榻卻柔軟而舒適, 更讓月兒驚詫的,是舉目所見, 皆是乾乾爽爽的,沒有水滴落在青苔上的潮濕難耐,也沒有蛛絲遍布的肮臟角落。
她甚至能感受到這房間裡麵有著恰到好處的熱氣在緩緩升騰,應該是燒了地龍的。
縱使再沒有見識, 月兒也不至於傻到認為監牢會對犯人有如此善待。
她索性閉上眼繼續補一覺來,該來的總會來,她此刻病懨懨的,周身並沒有什麼去氣力。
或許,是有些感冒了吧。
她昏昏沉沉的睡著,牢房之中也沒有任何響動,看來這場禁錮大戲的主導者也沒有想好該怎樣麵對彼此,索性便靠著一扇厚重的大鐵門,逃避著彼此需要麵對的真情實感。
月兒也不知道自己就這樣昏天黑地地睡了多久,直到鐵鏽摩擦的刺耳聲音再一次傳來,才讓月兒睜開了迷蒙的雙眼,有氣無力地看向了門口的方向。
逆著光,她是看不清來人的五官的。唯有挺拔的身姿與寬肩窄腰的輪廓,讓她萬分熟悉,卻又不知該如何麵對。
想要彆過臉去,不去看那張臉上冷峻到幾乎能凝為實質的殺意。可卻似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魔力,操控著月兒的神經,桎梏著她的肌肉,讓她回不得頭來。
那是一種貪念吧,她貪戀眼前的皮相所能帶給她的無儘寬慰與溫暖。哪怕此刻這張臉上隻有憤怒與失望,但仍是她難以戒掉的癮頭。
刻骨銘心,融於血脈......
韓江雪就這樣看著眼前的女人,璞玉般白皙的手腕腳踝,鎖在玲瓏的鐐銬之內。玉足上的指甲染著豔紅的蔻丹,每一枚指甲都圓潤小巧,襯托在白皙的皮膚之上,似是玉盤托出的碎石榴。
嬌豔欲滴,這個詞毫不為過。
仍是這麼一雙杏眼,眸光裡永遠含著秋水,嬌嫩嫩的,似是有無限的委屈值得人愛憐。確實,於韓江雪而言,這雙眸子的主人根本無需多言,隻是眸光流轉,一個蹙眉,一顰一笑,都足以攝去了他的三魂七魄。
於初見時如此,於過儘千帆後亦然。
不是不恨的,連一次當麵告彆的機會都不給他,便帶著所有的秘密一走了之。韓江雪恨到了骨縫裡,心尖兒上。可恨意升騰到心尖兒處時,再回首,小丫頭的影子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巴掌大的地界上。
任憑恨意如何衝擊,紋絲不動。
“江雪......”月兒低喃,許是許久未開言,許是著了點風寒,月兒的嗓音柔軟之中帶著一點點粗啞,似是一塊礪石,矬摩著韓江雪的神經。
一句輕喚,兩個字而已,便足以讓他徹底拜服了。
韓江雪走上前,細細端詳著床榻上仰視他的女人。這是他的女人,他明媒正娶的女人,他告知了神明,告知了父母,告知了全世界的,他韓江雪的女人。
他伸手,用指尖一遍一遍摩挲著月兒嬌豔且柔軟的唇瓣,他多想把它揉碎了,撚化了,就這麼捧在手心裡。那她就是哪裡都去不了了,隻能朝朝暮暮陪在他身邊。
可他終究是舍不得的。
“你原計劃去哪裡?多久後才回來?”韓江雪的語氣裡有著難以控製的慍怒,他沒有過多的言語,怕自己這一腔苦水倒下去,便真的如江流入海,一發不可收了。
月兒看著他眼底的陰翳,那裡儘是痛苦於隱忍。於她而言,這又何嘗不是冰火交加的煎熬呢?
可她終究要麵對的是二人身份之間的雲泥之彆。咬著牙,月兒儘可能讓自己的聲音冰冷而淡漠:“山高海闊,哪裡不行呢?沒打算再回來。”
這不痛不癢的語氣於韓江雪而言無異於在搓火,他願意看見月兒的萬般姿態,恨也好,愛也罷,痛苦,大笑,驚恐......每一樣的月兒,都是那個鮮活有著生命力的姑娘。
可此刻,她在刻意用冷漠將他從她的生命裡一寸寸剝離。
他怕了,他怕自己終究會變成她生命之中可有可無的人。
終於,韓江雪硬下了心腸,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起來。他骨節泛白,捏住了月兒的下頜,不過指尖力道,便將月兒的身體向上提了一寸。
將她的臉,湊到了他的眼前。
“你,再說一遍。”
月兒的小腦袋被拽了起來,四肢卻仍舊被鐐銬束縛在鐵架子上,如此姿勢,不得不將手臂背在了身後,愈發能凸顯出身體玲瓏婀娜的線條。
可此刻的二人並沒有情致去欣賞這份美,兩顆皆是揣著彼此,視彼此為生命的心臟此刻卻畫地為牢,一個拚命想要靠近,一個竭力想要逃跑。
月兒終究被捏得氣短,卻仍舊冷靜地說了一句:“江雪,易地而處,你會怎麼做?”
韓江雪怔住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指尖的力道也驟然鬆開,月兒重新跌回到軟床之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你知道麼,從婚禮的那一天起,我便知道你不是明如月了。你萬般遮掩著,我便百般維護著。我明白你的苦衷——”
韓江雪的聲音略帶了點哽咽:“你為何不能為我體諒一二呢?”
韓江雪輕歎了一口氣,坐在了床邊上。他背對著月兒,雙眼隻無神地盯著那轉動的風扇,靜謐如同死亡遊離在這隻有兩個年輕生命的牢房之中。
“月兒,挺不幸的,於你於我都挺不幸的,就是你我始於一場鬨劇,但我真的離不開你了......”
韓江雪低下頭,用雙手覆住了自己的臉,便這般傴僂坐著,並不看向彼此。
“所以我才把你鎖在這了。等你想明白,等我也想明白,再放開你——”
韓江雪已經沒有了多少力氣,但仍舊加了一句“好不好”。
月兒仰麵躺在床上,索性也不必看向他了。
“江雪,我知道,我也相信,你是舍不得我的。我即便生而低賤,也是一顆肉長的人心,我也知道誰對我好,誰偏疼我。江雪,我們看慣了冷眼嘲諷,恰遇到一個對我好的人,我是要記一輩子的。”